第六十三章 新居
十二夜宮,浣溪別苑。
晉柳兒無聊地翹著二郎腿,斜睨著忙得七上八下的無憂,暗自嘆了口氣,埋怨道,「我說你怎麼還沒收拾好啊,我都快餓癟了……」
無憂這廂正拿著雞毛撣子夠床頂,一時被抖起的灰塵嗆得涕泗橫流,罵道,「這別苑,咳咳,得有多少年沒住了啊……」定了定睛,滿臉堆笑對晉柳兒說,「哎唷大小姐,我這剛搬進來,你總得讓我好好收拾一下吧!這樣,我晚上做幾個小菜,咱倆喝一壺!」說罷眉飛色舞,心說隅中這半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好不容易熬到了頭啊!!終於不用再打雜兒了……其實還有點捨不得呢。
晉柳兒一臉狐疑地盯著跟前捂嘴竊笑的女孩,問道,「什麼事兒把你高興成這樣啊……」搖了搖頭,無奈道,「那大小姐我今晚就捨命陪君子一回。」說完亦是哈哈一笑。
「你們兩個乳臭未乾的黃毛丫頭晚上還要一起喝酒?」
驀然響起的聲音驚得無憂一個不留意從凳子上摔下來,吃痛得連連倒抽涼氣,循聲看去,原是滿面春風的莫同憶。
「莫師叔好。」晉柳兒趕忙一本正經地站好,作揖道。
莫同憶點頭示意,徑直走向無憂嗔說,「怎麼還這般大驚小怪的,我看你啊,每天不磕著點碰著點,心裡就癢得難受。」
無憂一個激靈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皺眉問道,「師父,你怎麼來了。」
話音一落,莫同憶將手裡捧著的雪青衣衫輕放在床鋪上,笑道,「把你身上的粗麻衣服換了吧,以後就別穿了。修習之人,還須有點修習之人的樣子。」
無憂聽罷瞟了瞟晉柳兒一襲丹色道袍,又瞟了瞟莫同憶,當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嘀咕道,「我要是在隅中宮裡穿成那樣幫元嬤嬤洗碗擇菜,非得被她笑話死不可。」
莫同憶瞪了她一眼,故作嚴肅道,「女孩子衣著要得體,你一個小姑娘天天混跡在嬤嬤裡面,怎的壞習慣都學了來。」
晉柳兒「噗嗤」一笑,無憂吐了吐舌頭,小聲嘟囔道,「還不是師父你和盧師叔非要把我送去隅中宮裡養傷……說是養傷……」
莫同憶沒好氣地睨了她一眼,聽得一清二楚,乾咳了一聲,道,「你情況特殊,剛過三試就去了隅中,明日早些到修習場地,見過你那些師伯師兄才好。」
無憂點頭如搗蒜,神色凝肅道,「是!謹遵師命!!」說完崩不住咧嘴笑了。
莫同憶似笑非笑,嘆了口氣,說,「你呀……」頓了頓,道,「師父待會有事,這就走了,你收拾完了好生歇息吧。」說罷轉身,走到門口驀然停腳,回頭叮囑道,「和柳兒別鬧得太晚。」
無憂巴巴地點頭,莫同憶見狀便揮袖而去。
晉柳兒眼睜睜地看她莫師叔走遠,登時鬆了口氣,癱倒在椅子上,很是虛弱道,「小憂,我餓得眼冒金星啊……」
無憂一臉鄙夷地瞥了晉柳兒一眼,道,「剛才還說要捨命陪君子呢。」說完一頭扎進了身旁的柜子里,翻來翻去,像是翻出了什麼,立馬「嘿嘿」一笑。
晉柳兒莫名其妙地盯著翻得熱火朝天的無憂,剛欲發問,只見女孩身影一滯,猛地轉身朝她甩了一個小包裹似的東西,嚇得她忙不迭接著,驚道,「你扔東西倒是說一聲呀!!」
無憂聳了聳肩,不經意道,「你餓得眼冒金星,反應還這麼快。嘖嘖……」
晉柳兒聞到一股若有若無的香味,不是那種脂粉香,而是……肚子里的饞蟲登時活躍起來。她狗刨似的撕開無憂甩來的小包裹,看清是什麼之後,簡直失聲喊道,「玫瑰酥!!!!」隨即一塊又一塊地往嘴裡塞,狼吞虎咽。
無憂笑了笑,道,「我的大小姐啊,你能不能有點吃相?你可別噎著了。」
晉柳兒翻了一記白眼,支吾不清地道,「我這種…我這種吃相,叫有福氣,你懂什麼。」說完情不自禁地兩眼放光,讚歎說,「哇小憂……你這做玫瑰酥的手藝不輸我們家的廚子啊!!……」
無憂得意地揚了揚嘴角,一副「那是自然。」的表情,眼底卻倏爾滑過一絲黯然。玫瑰酥,以前是捨不得買,現在是會做了,卻再也捨不得吃了。
一番苦澀。
晉柳兒猛喝一口茶水,心情愉悅地咂了咂嘴,意猶未盡道,「痛!快!」
廢話,吃飽當然痛快。無憂斜睨了她一眼,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兩眼放光,湊到晉柳兒身前笑嘻嘻地問道,「大小姐,問你個事兒唄。」說完飛了一眼。
晉柳兒面不改色地迎視著她,說,「婆婆媽媽的,有事就問啊。」
「你們寒水心法修到第幾重啦?」無憂滿眼嚮往。
晉柳兒簡直像看著白痴一樣地看著她,道,「你瘋了吧?」
無憂被噎了一口,皺眉說,「什麼我瘋了,你們這半年沒練心法,光劈柴去了啊?」
還真說對了。晉柳兒強笑一聲,道,「反正跟你在隅中里差不多。」
無憂頓覺頭腦發矇,喃喃自語說,「難不成寒水心法還不是想練就能練的?」
晉柳兒聽罷無可奈何地點了點頭,道,「說是因為各個弟子天資稟賦不一,有的修了半年的基本功,就可以由師父傳授心法了,有的卻修了十年不止呢。」
無憂腦海里驀然閃現出那晚談及打棗神色窘迫的胡江河,「有些弟子開頭幾個月一次就能打幾十個棗兒,更別提後面了。……」她總算知道胡師兄為什麼這麼緊張自己的基本功了。
不自覺地嘆了口氣。
「小憂,你想什麼呢?」晉柳兒一句話打破了無憂的失神,繼而道,「我總感覺你變了個人似的……」
無憂翻了翻白眼,沒好氣地道,「我哪兒變了?」
晉柳兒遲疑了片刻,凝眉緩緩道,「我也說不上來……反正感覺你和以前不一樣了,話都少了。」
無憂怔了怔。大概自己也不知何時變得話少起來了吧。
日落黃昏。
梅花鎮,晉府。
密室。
石門緩緩開起,幽暗的空間里登時透過一絲昏黃,逆在落日餘暉中的少年朝密室深處巍然而立的男子深深一揖,道,「爹。」
「進來吧。」男子淡淡道,隨即多點了幾盞油燈,空間赫然明亮如同白晝。
少年三步並作兩步走到男子面前,說,「爹,秦操和趙平的事,樓家莫家都知道了。」
男子「哦?」了一聲,仍有些風塵僕僕之色,道,「我去玉龍雪山的期間,發生了不少事?」
「都如爹所料。」少年道。
男子悶哼,眸光銳利如寒電,說,「樓嘯天還是沒敢輕舉妄動。他秦操何人?」說罷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出奇地,少年眼神一凜,道,「爹,行卓有一事相求。」
男子滿臉狐疑地盯著他,問道,「何事?」
「義父……」
少年「嗵」地跪倒了地上,脊背筆直。
男子聽罷二字,神色一怔。
「義父……行卓求您別把柳兒嫁給樓心月。」這一句話,他壓抑了不知有多久。
一陣靜默。
男子冷冷地盯著他,良久,道,「凡事都有個理由,你倒是跟我說說。」
少年仰頭望著面無表情地男子,嘴唇慘白,硬著頭皮說,「樓心月一心喜歡他的表妹秦秀秀,而且柳兒也並不喜歡他,您就柳兒一個女兒,總不能犧牲了她後半輩子的幸福……」話未說完,聲已哽咽。
「我知道柳兒不喜歡他。」男子不帶一絲感情道,「而且我也知道柳兒喜歡誰。」
少年身軀一震,只覺男子目光如炬,不由地低下了頭……
「行卓啊,」男子一臉語重心長,平和說,「當年我把你從白銀城的奴隸堆里救出來,你可知為何?」
少年搖了搖頭。
男子繼續道,「你小小年紀,遍體鱗傷,就為殺那一個人。」
少年像是被電擊了一般,面如土色。
「如果你沒殺那個人,也就不會有現在的晉行卓了。」男子似苦笑亦似冷笑,說罷靜靜地注視著冷汗涔涔的少年。
「義父大恩,行卓沒齒難忘。」少年重重地磕了一個響頭,已是淚流滿面。不過這淚,卻不是為了感激而流。
冰涼的磚石深深地嵌到他的額里,有那麼一絲絲的疼痛,但遠遠不及他心裡的痛。
男子看著少年極力掩飾住起伏的脊背,眼角一搐,道,「柳兒不會嫁給樓心月的。」
少年脊背一滯,驀然抬頭,分不清是淚是汗,禁不住喜道,「真的嗎義父!!」
「我現在說柳兒嫁給樓心月,可樓心月遠在玉龍雪山,六年後的事,誰知道呢?」男子說罷,眼底滑過一絲戲謔。
少年深吸一口氣,定了定心神,說,「難道義父有新的安排?」
男子閉眼緩緩點了點頭。
適才落下的大石忽又懸了起來。
少年眉頭深鎖,低聲說,「義父……」
剛說完二字,男子冷冷斬斷道,「說了不要叫我義父。」
過分靜謐的密室里,少年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