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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魚精

  月灑清輝。


  四面冷風的枕寒亭內,一身形巨大的滿身滑鱗之物正蠕動在地。


  一持鞭少女和一執劍男子皆雙眉深鎖地緊盯著地上之物。


  倏爾清光一閃,再次映入二人眼帘的,竟是一衣不蔽體的赤裸男子。


  無憂登時滿臉通紅,忙轉身乾咳道,「你別耍花樣啊!」心說月池裡怎會有此等妖邪。想罷用后肘捅了捅苗泠泠,低聲說,「苗大哥,我們先去稟告盧師叔吧。」


  苗泠泠剛要回答,只聽地上男子幾個朝天大拜,磕頭求饒道,「大俠女俠行行好,放我一命吧……我在墨河裡修鍊至今,從未害人啊……」


  無憂一怔,連忙回頭問道,「你胡說!你好好的在墨河裡修鍊?你哪裡在墨河了,你看看你身後……」隨手一指又不經意瞥到渾身冒著鱗光的男子,被電擊似地死死眯著眼睛,摸蝦子一般去扒身旁苗泠泠的衣裳。


  「你幹嘛!!」苗泠泠「啪啪」幾聲打掉無憂湊上來的手,驚恐萬分地捂住自己的領口,結巴道,「你扒我衣服幹什麼!我告訴你啊,我苗泠泠對女色可是沒有一丁點興趣啊!……一丁點都沒有!!」


  無憂狠狠地掐了他一把,睜眼怒道,「你穿這麼多,脫下來一件!」


  「我不!!」苗泠泠看著越湊越近的一雙壞笑眼眸,一時語塞,禁不住連連踉蹌倒退。他看向少女身後的魚精正慢慢地挪向岸邊,大喝道,「你給小哥哥我跑一個試試!」


  分神片刻,無憂一把扯開他衣領,乾淨利落地扒下來一件外衣,隨手扔到了身後,說,「苗大哥叫你別跑你就別跑,衣服穿上。你要是真跑呀,下回就得脫一層皮來還咯。」說罷笑意盈盈,很是得意。


  苗泠泠頭腦發矇地摸了摸自己周身,表情像個被欺負的小媳婦,嗔道,「我天底下獨一件兒的天蠶絲捻金彈花粉霞對襟掐腰長錦衣!」


  無憂翻了個白眼,不屑道,「我看你這種花枝招展的衣服不是多了嗎,少一件……」話未說完,苗泠泠一個箭步衝到了剛把衣服穿好的男子身旁,兩眼放光。


  「哎哎哎哎!」無憂亦是三步並作兩步前去擋在了男子身前,直視著苗泠泠說,「怎麼?你還要把衣服從人家身上再扒下來?」說罷神秘兮兮地伏到苗泠泠耳邊,繼續說,「苗大哥,我聽師父說啊,像這種修鍊百年成形的魚精,身上的腥味……不對,身上的妖味都是很重的,你不是最愛乾淨的嘛……」


  一番情真意切的勸導之語,苗泠泠神色陰晴不定,半信半疑。


  無憂見狀乾咳了幾聲,推開苗泠泠回頭問道,「我剛才的問題,你還沒回答呢。你明明身在月池,硬說自己修鍊在墨河,我聽得雲里霧裡的,你不說清楚,我立馬把你交給寒水門裡最凶神惡煞的人!」頓了頓,「嘿嘿」一笑,「那個凶神惡煞呀,可是最喜歡喝魚湯吃魚肉了呢……」


  說罷,跪在地上的男子冷汗涔涔,急得連連叩首,哀求道,「求女俠饒我一命啊!小魚我也是好不容易死裡逃生……」


  苗泠泠身軀一震,肅然追問道,「你既然在墨河裡修鍊,那你肯定認識那條水虺了!」


  無憂一愣,暗罵自己耍了半天嘴皮子竟把正事忘了,當下聽那小魚精嘆了口氣,說道,「臨淵大哥潛心修鍊數百年,與墨河裡的水族相處甚為融洽。誰知……」停了停,眼含淚光,哽咽說,「誰知五年前性情大改,變得暴戾無常,幾乎殺盡了墨河水族啊……」


  「五年前?」苗泠泠下意識地反問道,隨即陷入了沉思。


  無憂面色凝重地看著哭得梨花帶雨的男子,問道,「那你怎麼逃出來的?」其實本意是,你怎麼逃到了月池裡來?

  「我不知道啊!!……」男子懊惱不已,拍額道,「前不久臨淵大哥召集墨河青魚一族,說是有要事相求,可哪還有敢去的呀!他一怒之下搗毀河底,將青魚族趕盡殺絕,我方修為人形,拚命逃脫,逆著墨河水一直游,突然被卷進了一股漩渦,之後就在這裡了……」


  苗泠泠遲疑了一會兒,目光冰冷,和無憂不謀而合地同問道,「我怎麼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


  「我小魚對天發誓!!」男子倏然起身,揚手斬釘截鐵道,「今日我所說如若有假,就讓我永生永世投胎作魚!!」


  苗泠泠擺了擺手,仍一副狐疑表情,說,「做魚挺好的,沒事還能晒晒太陽吐幾個泡泡。可比做人好多咯……」


  無憂「噗嗤」笑出聲,安慰男子道,「你不用發什麼誓,反正啊,我是沒見過幾個能說到做到的人,何況你還是條魚……」笑了笑,轉而說,「既然你從墨河過來,肯定對墨河熟悉得不行,這樣吧,你帶我們去找那個什麼臨淵大哥,我就信你了。」


  苗泠泠難以置信地盯著她,滿臉寫著「你瘋了?」的表情。


  無憂挑了挑眉,示意他放心,卻聞男子慌張道,「不行啊,爹娘讓我有多遠跑多遠,最好一輩子別回去……」


  一陣緘默。無憂心口震了震,淡淡道,「你一人躲得遠遠的苟且偷生,有沒有想過你的家人怎麼辦?他們讓你跑你就跑,讓你別回去就一輩子別回去,你於心何忍?」雖語氣平和,但心下早澎湃不已。


  苗泠泠怔了怔,瞄了身旁少女幾眼,暗自嘆了口氣,好言道,「算了,他不過是條魚。」


  對啊,他是魚,又不是人。無憂皺了皺眉,說,「我去找師父。」


  「那我怎麼辦?」苗泠泠眼睜睜看著無憂揚長而去,指著地上男子又問道,「那他怎麼辦?!」一時間一人一魚,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皓月當空,樹影婆娑。


  禁地,雞鳴。


  一襲荼白的男子對幾步外望月的人影深作一揖,道,「師父。」


  人影驀然循聲望去,寒暄道,「你來了。」


  蕭肅點了點頭,凜然道,「師父急差我前來,所為何事?」


  「方才你師弟從墨河歸來稟報,說寒水門派去墨河捉妖的弟子都被抓了。」樓嘯天神色凝肅,語氣冷淡。


  蕭肅一怔,雙眉緊蹙,問道,「苗師弟和向師妹天資極為出挑,樂師弟和王師弟亦是寒水門翹楚,怎會被小野妖捉了去?」


  「你可曾記得墨河裡還有一條修鍊了幾百年的水虺?」樓嘯天眼底一暗,聲音低沉道。


  年輕男子神色一震,滿面狐疑說,「那條水虺不是幾百年來都在墨河底下修鍊嗎?雖說不喜生人靠近,但也從未聽說它興風作浪殺人害命啊……」


  樓嘯天冷哼一聲,沒有回答。


  蕭肅忽然很吃驚似的,喃喃自語道,「難不成前段日子墨河水災……」如此看來,那些小野妖定是被墨河水衝到岸上的魚精蚌精之類。


  「你收拾一下,明日儘快動身。」樓嘯天說罷邁步要走,忽地停住,叮囑道,「逼不得已……」


  蕭肅神色一凜,緊皺的眉頭始終沒有舒展過。逼不得已,務必誅殺!

  倏爾薄雲遮月,染黑了他一襲絕塵荼白。


  隔去了月光的廂房內,徒有暈黃燈光,或明或暗。


  滿面橫肉、溝壑叢生的男子眼神心疼地注視著剛從昏迷中蘇醒過來的少年,手裡是一瓶半開的九轉還真丹。


  「爹……」少年定了定睛,一臉迷茫地問道,「我怎麼會在這兒?」


  男子咬了咬牙,怒火油然而生,低頭不語。


  「爹,晉行卓那廝呢?」說罷不屑地哼了一聲,恨道,「他居然用如此歹毒的白銀邪功來傷我!卑鄙小人……」稍稍用力,傷口隱隱作痛。


  「介兒,」男子喚道,「我問你,你喜歡晉柳兒那個瘋丫頭?」


  少年一怔,氣鼓鼓道,「怎麼?樓心月能娶她,我秦介就不能?」


  男子倏爾冷笑不止,拍了怕少年的肩膀,深嘆了口氣道,「兒啊,你倒是什麼都能。」


  少年眼神十分疑惑,但聞男子繼續說,「晉柳兒說你當眾輕薄她,樓嘯天已將你逐出師門了。」


  一字一句,平淡無奇,但對剛從鬼門關走了一遭的少年來說猶如雷電暴擊。


  少年不敢相信地自言自語道,「我秦介,堂堂秦家大少爺,被逐出了寒水門?!」說罷,猛地抓住男子的雙手,問,「爹!他樓嘯天還沒詢問過我,怎能這般草率地就將我定了罪!!」思索一番,兩眼放光,恨道,「定是晉家兄妹聯手作的鬼……」


  男子冷冷地注視著少年的動作,道,「他之所以逐你出師門,系你當眾給樓家戴綠帽子!……」


  少年怔了怔,嘴唇慘白地迎視著男子。


  「樓嘯天此舉,不過旁敲側擊,證明他再也不是當年的樓嘯天了。」男子笑了笑,眼神十分陰暗,「他逐你出師門,無非清了五年前的墨溪舊賬。」


  「爹!!」少年焦急道,「你難道就這麼平白無故地看著孩兒吃這個啞巴虧嗎!」


  怎能甘心啊!!


  男子聽罷靜默良久,緩緩道,「我等了五年,既然樓家晉家合起來逼我,哼……那就別怪我心狠手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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