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暗示
入夜。
萬籟俱寂。
燈火通明的廂房內。
莫同憶神色凝重地注視著床上昏睡的人兒,默然良久。終於,像是做出了什麼決定,只見她眼神一凜,一個抬手,指尖氤氳著刺眼白光,當下暗自一聲低喝將那指尖白光劈向床上人兒的天靈蓋!
彷彿用盡了渾身力氣,那莫同憶竟一個趔趄沒有站穩,再次定睛看向床上並無一絲異樣的人兒,她的瞳孔赫然放大,低聲吃驚道,「怎的會這樣!……」
殊不知方才一連串動作盡皆落到了門口女子的眼帘里。
「哐當」一聲,寂靜的廂房頓時回蕩著瓷碗碎裂的刺耳音響。
晉柳兒三步並作兩步地跑到莫同憶身前,死死抓住莫同憶雙手,跪攔道,「師叔!!小憂究竟犯了什麼錯,你竟要廢她修為啊!!」
那莫同憶怔了怔,面容極為憔悴,斂眸不語,但聞跪地女子繼續說道,「小憂她不是什麼妖女,師叔你帶她這麼多年,難道心裡還不清楚嗎……」
幽幽的一聲嘆息。
霎時間搖晃的燈火,晃得二人辨不清彼此的表情。
末了,莫同憶滿眼通紅地扶起晉柳兒,叮囑道,「柳兒,小憂平日里跟你最為要好,你……好好照顧她吧。」說罷隨即掉頭走人,像是壓抑許久,迫不及待,亦或是,於心不忍。
晉柳兒一路跟隨至門口,幾番欲言又止。她不經意瞥見腳下剛燉好的補湯,鼻子一酸,自顧自地蹲地撿拾。
門縫吹進一絲冷風。
一朵枯萎的殷紅之花登時輕飄飄地滾到了碎瓷里。
晉柳兒眉頭一皺,不覺拈起那枯花,心說這時節怎會有花……她撫摸著似剛枯萎的花瓣,忽覺指腹有一種沙沙的觸感,定睛往那花瓣上一瞧,不禁失聲驚呼道,「血,血岩粉!!!……」
有如五雷轟頂。
十二夜宮。
議事堂。
盧有魚瞟了一眼堂正中面色陰沉的男子,乾咳了幾聲,問道,「師兄,那一伙人……怎麼辦?」
樓嘯天冷哼一聲,霎時睜眼,眸如寒電,道,「秦操老兒巴不得我把他們殺得一乾二淨。」
盧有魚一怔,遲疑說,「如此一來,是免不了一場惡戰了。」說罷無奈地搖了搖頭,接著道,「秦操自知得不到不死靈,便派人暗殺,果真卑劣。」
「哼,他以為投靠了牧漁之城,就能為所欲為了嗎。」樓嘯天突然一句,惹得堂中人滿臉狐疑。
「牧漁之城?」盧有魚反問道,「牧漁之城遠在北海,他秦操投靠牧漁之城作甚?」
「牧漁之城與不夜城交界北海,師父還在的時候,曾想使其歸順不夜城,」樓嘯天頓了頓,接著道,「信奉北海龍神的蠻民,不肯投降,苦苦反抗多年。師父索性不管,就在交界處設了一十八鎮,防其奇襲。」
盧有魚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眸光一閃,急問道,「師兄就不怕秦操奪了那十八鎮自封城主?」
一聲冷笑。
「不耗上十幾二十年,北海一十八鎮,怕是沒那麼輕易就被奪了。」
「師兄……從何得知?」
樓嘯天睨了一眼盧有魚,氣定神閑道,「同憶抓的那數十人里,有不少都假充寒水門弟子。」
盧有魚吃驚地「哦?」了一聲。
「牧漁蠻民,水性極佳,皮膚黝黑,五官突兀,不比常人。」樓嘯天眼神忽而飄遠,沉聲道,「信奉北海龍神的蠻民,身上或多或少會有些龍紋刺身。」
盧有魚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試探性地問道,「依師兄意思,先將那一干人等關到洗心牢里?」
「還不到跟秦操老兒撕破臉皮的時候。」樓嘯天重重地咳了幾聲,轉而問道,「《古朔志》里記載的續命草,你可有眉目了?」
話音一落,盧有魚登時滿面哀愁,嘆道,「《古朔志》里光記載南山風窟里長有此草,可要上那南山,還要找到風窟,談何容易!」
是不容易。
然而天底下,到底又有多少件容易的事。
浣溪別苑。
依舊不改通明燈火的廂房內。
晉柳兒捧著一碗新熬的補湯,坐在床邊,靜靜地看著低頭緘默的女子,關切道,「小憂,你這好不容易從鬼門關走了一遭回來……就別多想了。」說罷將手裡吹涼的湯羹遞向無憂的手邊。
「柳兒,」無憂驀然抬頭,神色極為慌張,啞聲道,「我剛剛夢見…我被師父廢了修為!還被逐出師門……」不覺害怕得脊背一涼,打了個激靈。
晉柳兒身軀一震,險些灑了手裡湯羹,忙硬塞到無憂手裡,嗔道,「你瞎想什麼呢!莫師叔與你情同母女,怎會下此狠手。」佯翻了一個白眼。
一絲苦笑。
無憂眼眶發紅,將碗里湯羹仰臉一飲而盡,定定地注視著床邊滿面關切的女子,哽咽道,「柳兒……」
晉柳兒霎時擺手打斷道,「行了行了,你要說什麼我都知道。」心口一酸,亦是眼眶發紅。
二人隨即相視一笑。
晉柳兒哼了一聲,佯嘲笑道,「你居然背著我將寒水心經修到了第四重,太不仗義了啊,連我都瞞……」
無憂神色一怔,辯解說,「我沒有啊……我會些什麼東西你又不是不知道!」
「還嘴硬!」晉柳兒翻了記大大的白眼,但聞一陣輕輕的敲門聲。
「咚咚……咚……」
敲門人彷彿很是猶豫。
可晉柳兒偏偏不給他猶豫的機會。
當下無憂只見床邊嬉皮笑臉的女子一溜煙撒腿去開了房門,順勢而望,登時吃驚不已。
「大師兄?」晉柳兒看了看眼前面頰凹陷的男子,又看了看沒有任何示意的無憂,一時間竟不知怎麼辦才好。
僵滯的三人。
「哎呀,扭扭捏捏地真煩!」
晉柳兒沒好氣地一把拉進門外一襲荼白不染纖塵的男子,兀自關門而去,不忘揚聲道,「就半個時辰啊!」
漸漸消失的聲音和身影。
一霎間重回寂靜的廂房。
一人倚床低頭不語,一人長身而立不語。
連空氣彷彿都凝固了。
就這般彼此靜默良久。
「大師兄……找我何事?」似是不想在這份靜謐里壓抑,床上人兒迎視著男子複雜的眸光,淡淡問道。
「我將你封於結界……」蕭肅苦笑一聲,無可奈何地接著道,「就是怕有今天。」
無憂一怔,心中疑團愈滾愈大,笑問,「大師兄此話何意?難道大師兄早已料定我今日會被三十幾人截殺?」她頓感荒唐。
「你身懷璞玉和伏魔古劍,定已清楚自己的身世。」蕭肅道。
驀然失笑的女子。
無憂笑得面頰潮紅,問道,「大師兄是說今日之事,全都與我的身世有關?」
男子神色一震,劍眉深鎖地點了點頭。
無憂滿面的笑容頓時僵硬。
「莫師叔收你為徒,為的就是隱藏你的身份。」
「別說了。」
蕭肅怔了怔,只聽床上紋絲不動的人兒低聲說,「無非我娘她……讓整個廖家蒙了羞。」倏爾想起莫同憶那幾句直要刺破人心的話,「你娘她是胭脂樓有名的妓女,你爹不喜修仙練道,為了你娘……」
無憂哼了一聲,冷冷道,「清楚我自己的身世如何,不清楚又如何。五年來我從不曾追根究底,為何還要對我相逼至此?」當下以為今日決戰憑空出現欲要置她於死地的三十幾人,皆是廖家人所為。
「小憂…你……」蕭肅輕嘆了口氣,喉頭一甜,頓覺眼前一黑。他身子一斜,直直地撞到了身旁的小圓桌上。
「大師兄,」無憂失神一笑,道,「你食言了。」
獨倚桌前的男子聽罷一愣。
「你說要帶我去玉龍雪山,卻是走了相反的方向。」無憂搖了搖頭,淚眼朦朧,繼續說,「這世上之事,有很多就是陰差陽錯……」下意識地摸向自己的腰間,然而熟悉的冰涼之意已然不復存在。
彷彿有人拿著無數小針在狠狠地扎向她的心臟。
一陣強過一陣的刺痛。
淚不自流。
忽地一縷微風掠過。
就這般緊緊擁著失魂落魄的人兒。
無憂強忍著淚意,周身一股輕柔的溫熱,然而她的身子,卻僵如石像。
「大師兄,你可曾喜歡過人?」
話音一落,男子身軀倏爾一滯。
「是不是對人好,就是喜歡?是不是……關心你,就是喜歡?是不是……」聲音逐漸小了下去。
他卻將她越抱越緊,像要將她揉碎。
無憂身軀一震,一把推開他,滿面堂皇。
正當此時。
「咳咳!!」晉柳兒叩了下門乾咳了幾聲,見狀臉紅道,「那個,大師兄,半個時辰到了啊,小憂她該休息了,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吧。」
一股冷風登時隨晉柳兒身後撲進來。
無憂「唰」地鑽回了被子里,整張臉都埋了進去。
殊不知心早跳到了嗓子眼兒。
蕭肅眼底一黯,朝門口的晉柳兒點頭示意了一下,隨即邁步。
晉柳兒暗自嘆了口氣,遙遙地朝床上裹得跟蠶繭一樣的人兒說,「小憂,你早點休息吧。我也回房去了。」
說罷一聲極細小的「吱呀」之音。
門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