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議親
十二夜宮,平旦。
議事堂。
相對而坐的樓家人和晉家人。
姍姍來遲的兩個年輕男子。
道是方離窺月台的樓展皓和樓雲景。
當下二人躡手躡腳地走到角落,默默觀望著樓、晉兩家的舉動。
只聽那兩鬢微白的晉連孤乾咳了一聲,不經意問道,「樓師侄,怎麼不見心月啊,我聽說他前些日子回來了。」說罷抿了口茶潤了潤嗓子,又道,「成親可是人生大事。」
話音一落,坐在對面亦是氣定神閑的樓嘯天笑了笑,「大約是跟柳兒胡鬧去了吧。」
晉連孤饒有興味地「哦?」了一聲,故裝疑惑道,「我怎麼還聽說心月自己領回來一個夫人呢。」
樓嘯天眼底一亮,依舊笑道,「那都是小孩子過家家。婚姻大事,自是父母之命,豈由得了他胡鬧。」
晉連孤目光讚許地點了點頭,沉吟說,「既然心月回來了,兩個孩子也都長大了……」頓了頓,笑道,「挑個日子,儘快成親吧。」
言罷,兩道狹長人影翩然投在了樓、晉二人跟前的地面上。
於是在座所有人盡皆抬眼望去,一派鴉雀無聲。
目若流水的男子和弱不勝衣的女子。
角落裡的樓家兩兄弟一聲低呼,面色十分震驚。
但聞樓心月淡淡道,「還請爹准我同時娶了柳兒和秀秀。」
此語一出,饒是清肅的議事堂亦炸開了鍋。
坐在樓嘯天身旁的莫同憶和盧有魚二人眉頭一皺,緘默不語地盯著門口十指相扣的一對鴛鴦佳偶,不由得各自嘆息。
「心月啊,」先說話的人,卻是晉連孤。只見他眼帶笑意,驀然起身走到門口二人面前道,「我把我唯一的女兒嫁了你,你可不能用情不專啊。」語氣像是打趣。
樓心月朝跟前男子一揖,面色不改,說,「如果柳兒不願,那心月便不娶。」眼神毅然決然,惹得身邊女子一怔,淚眼朦朧。
晉連孤倏爾深嘆了口氣,哀道,「你們這對小兒女啊……」隨即看向臉色一青一白的樓嘯天,挑眉問,「樓師侄啊,五、六年的婚約,果真跟廢紙一般哪!」
不待樓嘯天回答,樓心月哼了一聲,道,「雖說我答應了要娶柳兒,但怎麼個娶法……」頓了頓,冷冷道,「當年婚約上並未說我樓心月不能同娶二女。」
不知誰「噗嗤」一笑,攪得嚴肅氣氛突然變得滑稽起來。
甚至有些可笑。
晉連孤聽罷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剛要說話,坐在樓嘯天身旁的莫同憶卻忽地打斷道,「師叔還是先問一下柳兒的意見吧。」
明顯給僵滯的二人一點緩和餘地。
不料她莫同憶剛說罷,耳畔忽地想起一個清脆的女聲。
「不用問我了。」
在座人再次循聲而看,來人正是剛從日出之宮匆匆趕來的晉柳兒。
一襲丹朱衣衫,楊柳細腰,明眸皓齒間夾雜著一絲絲古靈精怪。夜宮裡誰人不識她晉柳兒?
當下只見她一溜煙竄到了晉連孤身旁,抱著胳膊撒嬌道,「爹……我有那麼小氣嘛,不就多一個妹妹,是吧秀秀?」說罷飛了樓心月身旁的女子一眼。
晉連孤眼底滑過一絲狐疑,隨即笑道,「你這丫頭,說什麼胡話。我就你一個女兒,還能委屈了你?」
誰料。
「我不介意啊。」晉柳兒眨巴眨巴眼,一臉無辜,接著說,「反正我當正房是姐姐嘛……」
樓心月身軀一震,眉宇間不覺有些慍怒,欲要說話,卻被身旁女子往後一拉。
盧有魚這時也坐不住了,乾咳了幾聲,正經道,「我看哪,兩個丫頭作伴,倒是不錯。既然柳兒不介意,那師兄……你就趕快定了日子吧!」說罷一番眼神示意樓嘯天。
幽幽地一聲嘆息。
「那就定在一個月後吧,一月後的初六恰是黃道吉日。」眾人屏息注視下,樓嘯天終於沉聲道。
「這就對了!」盧有魚霎時喜道,繼而轉臉看向默不作聲的晉連孤,笑道,「不知師叔可否同意?」滿眼看笑話的意味。
晉柳兒忙擋在晉連孤面前搶先發話道,「同意啊,當然同意了。」
身後兩鬢微白的男子指著她後腦勺罵道,「你這丫頭……」頓了頓,擺手嘆道,「罷了罷了,女兒都同意了,我這個當爹的還操心什麼。」
皆大歡喜。
十二夜宮,日出。
七零八落、烏煙瘴氣的廂房內,一人渾躺床上,一人彎腰收拾。
二人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言不語。
末了,滿房間收拾的那女子將地上成團的臟衣服扔進桌上的竹籃,順勢一屁股坐到桌子上,滿頭大汗,兩眼紅腫地注視著臉深埋被子里的錦衣男子,欲言又止。
「你走吧。」
突然從被子里冒出來的一句,惹得無憂一怔。
「你讓我走我就走啊?」無憂沒好氣地反問道。現在冷靜下來,她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冷哼了一聲,嘀咕道,「你想讓我相信你殺了躍冰姐,下輩子吧。」
微小一句,床上男子卻是驀然身軀一震。
「其實……」無憂眼神一黯,低頭啞聲道,「我知道一切都因我身上的九幽鬼蠱……」
死一般的沉寂。
「那天我拿伏魔劍刺了水虺喉里的九幽鬼蠱,沒想到到頭來自己卻……」她嘴角登時綻開了一絲苦笑,接著說,「我本來還不相信,但是每次見到躍冰姐,她的眼神…我的喉嚨就……」無憂下意識地摸向自己的脖頸,頓覺脊背發涼,失神道,「苗大哥……你說我會不會馬上就要死了。……」原來真正要死的時候,卻是如此恐懼死亡。
饒是這般凝重的時刻。
房間里卻霎時回蕩起一串沉沉的鼾聲。
無憂一愣,頓時白眼笑道,「虧你還睡得著!」說罷走到床前為四仰八叉的人兒蓋了蓋被子,抱著一籮筐臟衣推門而去。
然而門外長身而立的人影卻是讓她眼神倏爾一顫。
「大,大師兄,你怎麼還沒走?」無憂剛言罷,抬頭仰望灰藍蒼穹的男子驀然回頭,亦是一怔。
「苗師弟好些了嗎?」蕭肅轉身問道。
無憂乾笑了一聲,佯看地面道,「大師兄及時收了一劍,不過劃破他幾層衣服……」聲音漸漸弱了下去。
「今日……除了褒獎家派比試的獲勝者,還是樓、晉兩家議親的日子。」蕭肅遲疑良久道。
他目不轉睛地注視著跟前女子的神色。
出奇地,沒有一絲波瀾的表情。
無憂眸里不知是哭是笑,讓他分不清悲喜地說道,「樓師兄和柳兒的親事,不是早都定下來了嗎。今天是該擇日子了吧。」
「心月跟我說,柳兒既然不能不娶,秀秀卻也是不能不娶。」
無憂一愣,隨意道,「難不成兩人一起娶了?樓師兄不是已經娶了秀秀嗎……」說罷眼底不由地一黯。
蕭肅的表情暗示她猜對了。
一聲冷笑。
「樓師兄娶誰,關我何事。」無憂兀自邁步要走,心下一陣發矇。
「我是怕你會後悔。」劍眉微皺的男子淡淡一句,殊不知這淡淡一句,已攪起她心內千百道波瀾。
「你錯了。」無憂不帶一絲感情地回道。
一陣靜默。
「如果我的一句『後悔。』就能夠讓我不再喜歡任何人,早在五年前我就後悔了。」
逐漸繚繞的暮色模糊了二人面龐。
一縷寒風,掠過他和她耳畔。
蕭肅怔了怔,轉而道,「我問了看守洗心牢的師弟,他們確實看見向師妹的屍首被抬了出去。」
「抬去哪了?!」本黯然神傷的無憂忽然激動了起來,幾乎是兩眼放光,急切不已。
「積雪湖。」
「積雪湖?!」
無憂苦苦思索一番,心說十二夜宮倒是有五湖一池,這積雪湖,倒是從未聽人提起過。不怪她一時失了主意,這積雪湖說是十二夜宮裡的五湖,實則與其他四湖相距甚遠。五家先祖當年之所以將這積雪湖納入十二夜宮的版圖,是因其環境奇靜,枕山面水,想著老來能與此化為一抔黃土,實在愜意。故積雪湖說白了就是一塊墓地。
「只是……」蕭肅突然神色犯難。
「只是什麼?」無憂忙追問道。
「只是積雪湖這塊墓地原是給五族的,師祖創了寒水門后,破例允許外姓寒水門弟子亦可百年後葬入積雪湖。向師妹身負重罪……」
無憂驀然冷笑道,「有罪之人就得棄屍荒野了?」
蕭肅輕嘆了口氣,道,「想必師叔他們也不會做得這般決絕。畢竟一日為師……」
「你帶我去吧。」無憂打斷道,「大師兄既然都打聽好了……」話未說完,忽然狐疑道,「大師兄為何這麼關心躍冰姐的事?」
「同門一場,坐視不理豈不是太無情無義了。」蕭肅笑道。
無憂聽罷低聲嘀咕道,「你這大師兄管得也太多了一點……」心頭莫名一酸,抱著一筐臟衣又要邁步走去。
「你為其他男子洗衣,還不是同我一樣管得太多。」
她聽得出來是帶著笑的語氣,耳根一紅,一溜煙撒腿跑得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