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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小鳳仙

  四鎮之一的千燈鎮算是離十二夜宮最遠的一個小鎮。


  每逢佳節,鎮上的住戶都會點一盞紙燈以示對逝者的思念,對生活的祈禱,對未來的期盼……種種寄託,皆隨燈飛向觸不可及的遙遠蒼穹。


  時下雪勢愈來愈大,濃重的夜色朦朧了雪花的潔白,把這寂寥的天地間幻變為一派純粹的漆黑。


  而就在這漆黑中,只見「唰啦」火石一閃,那錦袍男子一臉淡然地俯身要點地上的紙燈,然指間火苗快觸到棉芯時,他眉頭忽然一皺,道,「小憂,你幫我把這燈,拎起來吧。」


  渺小的火苗照映著跟前面目模糊的女子,幾乎是不假思索地,「苗大哥,」她剛說完三個字,又被男子打斷道,「你跟了我幾天,沒看到也猜到了。還問我作什麼?」


  話音一落,無憂不由地一愣,緊接著連忙拎起燈的兩角,遲疑道,「苗大哥,我不是故意跟蹤你……」頓了頓,接著說,「只是我不肯相信你真的會對躍冰姐下手……」


  一聲冷笑。


  苗泠泠倏爾抬頭,眼底滑過一絲陰寒,道,「向躍冰已經死了。」說罷若無其事地點燃了未被雪水沾濕的棉芯,一點子昏黃火苗登時膨脹開來。


  二人就這般夾在膨脹的昏黃之間,各懷心事。


  「該死的是我。」無憂瞳孔一緊,滿眼蕩漾著跳躍的火苗,冷冷道。


  苗泠泠突然笑了,嘆道,「兩條人命叫人命,一條人命就不叫人命了?」搖了搖頭,繼續道,「為什麼非要有人死呢?幹嘛不好好活著?」


  「所以你就殺了這世上唯一的向躍冰。」無憂亦是笑了,不過是苦笑。


  「我有點好奇,」苗泠泠捏了捏下巴,兩眼放光地問道,「你是怎麼發現的?」


  無憂睨了他一眼,沉默良久。


  一盞昏黃紙燈,好似猛獸按捺不住般,拚命想要掙脫二人的手,往那浩瀚蒼穹飛去。


  「我認識的苗大哥,極致潔癖。一個人縱使遭遇了天大的變故,自身習慣卻是怎麼也改變不了的。」


  苗泠泠饒有興味地「哦?」了一聲,滿眼期待地等著眼前女子的后話。


  「你弄髒了自己的屋子,弄髒了自己的衣服,甚至弄髒了自己的臉。有時候改變得太多了,都像是故意的。」無憂面帶微笑說。


  「單憑這個,未免有點牽強了吧?」苗泠泠道。


  無憂點了點頭,贊同說,「是有點牽強。」


  二人不約而同地齊齊鬆手。


  那一團膨脹的昏黃,立馬乘雪乘風,扶搖而去。


  周遭忽又漆黑下來。


  「苗大哥,」無憂失神地仰望著頭頂天燈,道,「五年來你獨鍾愛水胭脂,是為何?」


  身旁人亦是獃獃地望著在墨色蒼穹里顯得分外寂寥的紙燈,笑了笑,回道,「因為它的味道。」


  「對啊,因為它的味道……」


  苗泠泠驀然一怔,但聞她繼續說道,「我雖將柳兒贈我的水胭脂全然轉贈了躍冰姐,但它的味道,卻令我難忘。」


  四下無人的冗長街巷,曳地錦袍,浸泡在半融的雪水裡紋絲不動,似是結了冰。


  「苗大哥的倚紅閣,網羅不夜城各色胭脂。成天出入在胭脂堆里,身上簡單的味道,也變得不簡單了。」無憂波瀾不驚道,接著又說,「苗大哥你自己也注意到了這點,所以故意把臟衣搞得惡臭撲鼻。可是……」說著說著不禁笑了,「就像剛才我說的一個人的習慣不會被改變,你衣服上原本的味道,也是怎樣都遮蓋不了的。我倒要謝謝苗大哥把自己價值連城的衣服搞得這樣臟臭,如果不這樣,興許我還發現不了。」


  一席話罷,苗泠泠身軀一震。


  聰明反被聰明誤。


  「洗心牢里我給她服了七情花。」男子幽幽道。


  「七情花?」無憂疑道。


  「九幽鬼蠱磨滅的是人的七情六慾,而人的七情六慾一旦被磨滅殆盡,那這個人……」


  那這個人,就跟一副空殼,沒什麼區別了吧。


  無憂聽罷驚得不由得倒退一步,一陣喉嚨發寒,喃喃道,「難不成我也會……」說罷滿面焦急,連忙詢問道,「苗大哥,你既知道七情花能醫治躍冰姐,想必也知道怎麼解九幽鬼蠱了?!」


  苗泠泠頓時啞然,無奈地搖了搖頭。


  猶如被潑了一盆冷水。


  「這……這可如何是好……」無憂急得連連跺腳,簡直心亂如麻。


  「其實倒也不是不能解。」苗泠泠思索一番后突然眸光一閃,說,「九幽鬼蠱向來寄生在死物里,如今卻在你軀體里紮根。你現在神志清醒,且沒有一絲被控制的跡象,說明尚有轉圜餘地。」


  「當真?!」無憂登時喜道。


  「不過……」


  「不過什麼?!」無憂見苗泠泠一副為難神色,適才因驚喜而提起來的心復又重重摔向谷底。


  苗泠泠輕嘆了一口氣,說,「如果這世間存在能和九幽鬼蠱的陰邪之力相抗的翹楚奇才,將你體內的九幽鬼蠱以內力逼出也未嘗不可。不過這個幫你的人,怕是要再遭九幽鬼蠱的罪了。」


  「啊……」無憂眉頭緊蹙,眼底盡皆失望之色。


  「你身上有九幽鬼蠱這事兒……」苗泠泠轉念一想,小心翼翼道,「莫師叔應該不會不知道吧?」


  話音一落,無憂只覺鼻子一酸,心中大慟,當下強忍著洶湧的淚意,「嘿嘿」一笑說,「我……我沒敢告訴師父。」


  苗泠泠一副看瘋子的表情,吃驚說,「你膽子還真大!這種事兒都敢瞞著莫師叔!!萬一……」


  話未說完,無憂忙不迭打斷道,「不說這個了。」吸了吸鼻子,小聲問道,「苗大哥,我今天在倚紅閣里見到的那個曹媽媽……」


  「你問她作什麼?」苗泠泠疑惑道。


  「哎唷,我不是聽人說倚紅閣以前就是胭脂樓嘛,就好奇地想問問。」無憂佯不經意道。


  「怎麼,你一個姑娘家家,不應該最看不起青樓這些不正經的風塵女子嘛?」苗泠泠打趣道。


  無憂翻了記大大的白眼,回道,「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人活著多不容易啊,說不定被逼良為娼了呢。」


  「你倒是心胸寬廣。」苗泠泠笑道。


  「你可別拐彎抹角的啊,那曹媽媽以前是胭脂樓的?」無憂猜測道。


  意料之中地,苗泠泠點了點頭。


  殊不知他這一點頭,跟前人滿心大悲轉瞬大喜。


  無憂剛要再問,只聽苗泠泠若無其事地又道,「曹媽媽本名曹金鳳,在胭脂樓的時候別名『小鳳仙』,後來胭脂樓的老闆失蹤,手底下那一幫子……」


  字字如針。


  針針戳心!


  頭腦空白,渾身僵硬,已經不能夠形容無憂現時的感覺了。


  十二夜宮,議事堂。


  雪夜裡燈光如豆。


  堂內一中年男子遙望著滿天雪花,負手而立,背後是低頭不語的年輕男子。


  「心月回來了,這五年多來,也辛苦你了。」中年男子淡淡道。


  「師父客氣了。」年輕男子回道。


  「他成親后,我會將城中事務轉由他料理。你還是替我在外奔波幾回,這樣一里一外,互相照應,我也放心。」中年男子語氣平和道。


  那年輕男子聽完神色一震,眼底不禁滑過一絲黯然,應道,「是,師父。」


  「對了,」那中年男子似是忽然想起什麼,眸中精光一閃,說,「此次前往南山,切記不可誤了與碧山無名派之約。」


  年輕男子點了點頭,驀地眉頭一皺,擔心道,「若是找不到盧師叔所說的續命草,那魏師叔他……」


  「盡人事,聽天命。」中年男子沉吟道,轉念一想,又說,「楊小涵這人心機深重,皮笑肉不笑,能當上副宗主,想必手腕高明得很,你這一路上留心提防。」


  那年輕男子聽罷恍然,忽而狐疑說,「既然師父說此人心機深重,為何還挑他隨我們一起?」


  一聲冷笑。


  「斗陽宗乃中原四大正派之一,他楊小涵雖被逐出了師門,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日後必有用處。」中年男子倏爾收回了目光,轉身走進堂內。


  「肅兒有一事不明。」年輕男子深作一揖道。


  那中年男子驀然停了腳,注視著身旁人道,「你是不是想問他楊小涵一個正派棄徒,我為何還要收?」


  年輕男子遲疑地點了點頭。


  「楊小涵這人痴迷武功絕學,傳言其偷練斗陽宗宗主的斗陽三劍,名聲蓋主。」


  此話一出,叫人恍然大悟之餘,不免有些恐懼。


  「他被逐師門的時候並未廢去身上武學。」那中年男子冷哼道。


  「這……」年輕男子聽罷忽然滿面震驚,「他竟將兩門截然不同的心法修習了五年!」言下之語,世上竟有這般奇才能將兩門心法巧妙融合一體,而且還沒走火入魔!


  「你高看他了。」中年男子笑道。


  那年輕男子像被潑了盆冷水般,說,「師父……」


  「家派二輪比試,他與宰治文交手的時候已經顯出了頹勢。強行修習兩門心法,走火入魔……不過是遲早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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