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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六章 咒2

  饒是如此這般地安靜了下來,他蔣英殊亦是吃了不少記白眼。當下眾人只聞一聲悶哼,目光便重又落回從林間趔趄踱步而出的那人。


  輪廓已盡顯了。面容業已盡顯了……


  只是這人滿臉泥濘,雙目通紅,亦不知何時癱坐在地,彷彿什麼都不在意了,彷彿誰都看不見,就緊緊地擁著懷裡女子的身軀,喃喃道,「師姐,你的心呢……你的心哪去了……我要把你的心找回來……」時哭時笑,惹得周圍看客唏噓不已。


  「這……」那蔣英殊登時啞然。他用力揉了揉眼睛,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而待意識到碧山無名「三無」道長之一的無眠已死的時候,他竟有些頭皮發麻,心想果真這幻林里存在此等厲害人物兒能將她無眠道長一擊即中,掏心致死……想著想著,益發不敢掉以輕心,隨即回頭看那無相,說,「道……」然「長」字未出,「轟」地一聲,但見四周灰煙四起!


  灰濛濛的迷煙,天上地下,四面八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這密林填塞得滴水不漏!


  煙之快,是蔣英殊等人始料未及的。


  但是這煙,好像沒毒。他蔣英殊本來還擔心是放出的毒瘴,而現下置身一片灰濛濛的迷煙中,除了視野受挫,其他貌似毫無影響。


  「眾弟子聽令,原地待命!」


  「是!」


  「是!是!」


  「是!是!是!……」


  山林里,莫名傳來了迴音。


  伴著迴音而來的,似乎還有一點子刀劍怒喝,狂風呼嘯。


  「寒水門弟子在何處?!」那蔣英殊細眯了眯眼,三丈之外,儘是瀰漫灰霧,當下臉色薄怒,連喝兩聲道,「寒水門弟子在何處?我系天剎閣蔣英殊,速速現身!……」


  出奇地,他蔣英殊的聲音彷彿被吞沒了一般。


  沒有迴音,亦沒有人回應。


  整個林子,像死了。


  「天剎閣弟子在何處?!」


  「天剎閣弟子在何處?!」


  「天剎閣弟子在何處?!!」


  …………


  又是一連三問,杳無音訊。


  蔣英殊忽然有種所有人都憑空消失了的錯覺。他冷哼了一聲,不停地掃視著周遭流動的灰煙,眸光一亮,隨即閉上了雙眼。屏息,屏息而聽。此時與其相信他的眼睛,倒不如相信他自己的耳朵。


  忽地。


  但聞他低喝一聲!左手疾速探進灰煙中,像抓到了什麼似的,登時青筋暴起,止不住地後退,然睜眼時卻是驚了一下,愕然道,「是你?」


  現下滿頭冷汗站在蔣英殊跟前的,不是他邯鍾離是誰!

  話說那邯鍾離同誠心趁萬丈陽光迸散之時遁入光口,本以為拎著一個所謂的引路弟子便能確保後退無虞,誰知光口之內,一番別有洞天里,那祝乃星早就消失得連點渣滓都不剩。只見滿眼白雪皚皚,紛飛雪花中刀光劍影,喊殺聲不絕!於是他邯鍾離與那誠心便湊近看,這一看不要緊,大雪中騰天落地,幾乎殺紅了雙眼的兩幫人,竟全是他斗陽宗的人!


  「你說幻象里究竟是真是假?」那蔣英殊笑了笑,表情無奈,瞟了身旁面色鐵青的男子一眼,接著說,「換作往常,我定認為幻象就是幻象,幻象里的一切,便都是虛幻空無。現在看來嘛……幻象里的一切倒也不全是虛假。對吧?邯副宗主。」


  是了。蔣英殊言罷,邯鍾離驀然回過神來,像是心有餘悸。


  「生死門的人混進來了。」邯鍾離道。


  那蔣英殊饒有興味地「哦?」了一聲,諷道,「你我都肯為了本《天殘卷》進林,生死門的人什麼時候混進來都不稀奇吧?」暗想怪只怪你邯鍾離自作聰明兵分兩路,到頭來還不是一盤散沙被玩得團團轉……


  「哼,大家都是一條船上的螞蚱。若我斗陽宗人今日盡亡……」


  「邯副宗主多慮了。這幻林既帶了一個『幻』字,說明真真假假,真假難辨。邯副宗主方才看到的未必是真,當然,我現在所看到的邯副宗主你,也未必是假!」


  「你什麼意思?」


  「邯副宗主方才不是說了嗎,大家都是一條船上的螞蚱……眼下之計自然是儘快走出這迷瘴,和無相道長他們會合,如此一來……」


  其實邯鍾離亦非亂了陣腳,然相比蔣英殊一番冷靜下的頭頭是道,邯鍾離確顯得有些慌亂。就如同他和誠心眼睜睜地看著兩幫斗陽宗人打得如火如荼,卻不知究竟該幫誰。因為兩撥人的面孔,都太熟悉了。想來方化挈也是被無腸公子陰了一道,否則怎會出現方才那般水火不容的局面。要知道在那中原大地,他斗陽宗可是出了名的戮力同心!就算偶爾有些內部衝突,但遠不至於刀劍相向……


  「無腸公子定是跑了。」那邯鍾離咬牙恨道。


  幽幽地一聲嘆息。


  「可憐邯副宗主你被人利用了都不知道。」蔣英殊又嘆了口氣。


  那邯鍾離登時狐疑,只聞跟前人繼續道,「樓心月未任不夜城城主之前,十二夜宮的主人尚是他爹---樓嘯天。據說樓嘯天曾動用上古神器九天玄火爐兩次。一是牧漁與不夜交戰,這二嘛……恐怕邯副宗主你就不知道了。」


  「你到底要說什麼?」


  「唉……世人都以為他樓嘯天第一次捨命動用九天玄幻爐,是要逼退牧漁城百萬龍牲。殊不知他樓嘯天真正動用九天玄火爐的第一次,卻只是為了要殺一個弟子……邯副宗主,不管你回答與否,我只問你,你為何一定要抓她『無腸公子』?」


  話音一落,那邯鍾離哼了一聲,說,「魔道妖孽人人得而誅之。」


  蔣英殊卻笑著搖了搖頭,道,「邯鍾離啊邯鍾離……我話都問到這個份兒上了,你又何必再打著官腔跟我隱瞞呢?方才你不是說了嗎,我們是一條船上的螞蚱。」


  「你既知道了,何須問我。」


  「那我便不問。」


  「你……」


  「唉……九天玄火爐此等上古神器,區區一個肉體凡胎怎能駕馭得了哇……邯副宗主就沒聽過不死靈一說?」


  此語一出,邯鍾離立馬怔住。


  「據說動用九天玄幻爐,將不死靈輔以鳳麟龍骨,便可獲上古不死靈力,千秋萬代,不傷不滅……常人若被九天玄火爐所煉,片刻即灰飛煙滅……說來也奇,偏偏那個手戴飲血鐲的弟子,竟硬生生地抗……」


  「你說樓嘯天曾經要用九天玄火爐殺掉的弟子便是她無腸公子?!」


  終於。


  蔣英殊點了點頭,笑道,「邯副宗主平日比我會交際,腦子靈光,怎的現在連這點小事都想不通?」


  那邯鍾離眉頭緊皺,若有所思,良久,低聲道,「無腸是不死靈傳人……這世上,竟真有不死靈……」


  這樣說來,殺鬼大宴上被惡意散播的《天殘卷》,其上所記載的不死靈秘法,都不是巧合了……一切的一切,始作俑者,都是她無腸公子?!


  出奇地,二人言語時刻,灰煙似乎淡了一些,淡到隱隱約約顯出了參天樹木龐然的廓影。不知是不是風吹的緣故。但是這林間的風,若有若無,似乎對這灰煙也起不了什麼作用。


  平靜。


  平靜到連風聲都一清二楚。


  蔣英殊細眯了眯眼,耳根微動。突然,他一掌推開邯鍾離,大喝道,「正北,西南!」


  果不其然!兩道寒光倉啷啷從他邯鍾離的正北、西南面疾刺而來!


  寒光后,是模糊黑影,「嗖」來「嗖」去。其身形之快,幾乎肉眼難以捕捉。一閃而過的,使人警惕的,永遠只有殺氣森森的寒劍劍光。


  空氣中,瀰漫著甜膩的花香。


  攝人心魄。


  似乎這花香,是伴著劍光乘風而來的。


  當下那蔣英殊與邯鍾離相距不到十丈,各自壓低身子屏息,緩緩掃視四周,面色凝重。


  「是你斗陽宗人?」


  「難道是你天剎閣的?」


  「我看都不像。」


  「是敵是友?」


  「似敵非友。」


  那邯鍾離哼了哼,皮笑肉不笑道,「沒曾想我邯鍾離跟你這個毛頭小子還挺有緣分。歪打正著都能碰到一起。」


  那蔣英殊睨了一眼,亦笑說,「承蒙邯副宗主多日教導。」


  話音一落,無數道黑影,霎時劈開灰煙猶如離弦之箭般洶湧而至!悄無聲息地,甚至叫人來不及防備!被黑影和灰煙重重圍住的兩人,如同兩隻螻蟻。


  然這天地之間,有誰不似螻蟻?


  相較天之寬廣,地之遼闊,區區一兩個人,區區一兩個死人,又有什麼死不足惜?

  灰煙之外。


  黑影之外。


  那白雪皚皚處。


  那鵝毛大雪紛飛處。


  無腸也這般盯著眼前之人。像盯著一個死人。


  眼下四周空曠,徒有簌簌雪聲。


  她不想說話,亦不願說。她表情冷靜得像雪。


  「小憂……」


  殊不知這啞聲一喚,昔日柔腸百轉盡皆湧現腦海。心頭上,似被針輕輕地扎了一下。


  而後幾片雪花便飄進了無腸的眼裡。漸漸地,漸漸地,染紅了她的眼。


  雪怎麼會染紅她的眼呢。染紅她眼的,分明是眼前人啊……


  她不知如何應答。是要道一聲「謝謝」,還是要道一聲「我還恨你」。或許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做才是最好的。但她彷彿不受控制了一般,一小步,一小步地,走到他近前,輕輕地掀開了擋住他雙眼的斗篷,心頭一酸,來不及看清他的模樣和他的眼神,便緊緊地,緊緊地抱著他。


  原來恨一個人是這樣難。


  一個「恨」字終究抵不了一個「想」字。


  若恨不能想,她便不想。


  這樣茫茫大雪飄飛的天地間,這樣渺小如同螻蟻的兩人,這樣依偎,這樣相擁,不是已經很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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