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清賬
黃老爺端坐在屋內,他的精神看起來好了很多,鬍子颳了,顯得年輕很多,一身整潔,褪掉了之前的頹廢,眼光也有神許多,不再自責。
忽聽見管家在門外稟報:「老爺,前些天來的那位公子和小道長,又前來拜訪了。」
黃老爺的臉色陰沉了下來,問道:「他們又來做什麼?」
管家恭敬地答道:「說是為了小姐的事。」
「小姐的事?」黃老爺的眼皮半壓下來,冷冷地說道:「帶他們去偏廳等著!」
「是。」黃老爺站了起來,似是有些心神不寧,在屋裡來回走了半晌,才往偏廳走去。
他遠遠地看著廳中坐著的二十一,緩步走了過去,未過門檻,寒暄已道:「唉喲,道長、沈公子,大駕光臨,有失遠迎啊!」
兩人站了起來,與黃老爺作揖。
沈墨洲笑道:「黃老闆老闆言重了。」
「欸,哪裡言重了!」黃老爺坐了下來,「這幾日,同隴鄉可是傳遍了道長和沈公子的英雄事迹啊!」
二十一抬眼,直勾勾地看著他,淡淡地說道:「才幾日不見,黃老闆的精神好了很多呀!颳了鬍子,也顯得年輕許多了。」
「哦?是嗎?」黃老爺摸了摸下巴,呵呵笑道:「雖然,我女兒的死,讓我這當父母的痛不欲生,但兒女孝心一片,若是我只顧傷心而弄壞了身體,姝兒在底下也不會瞑目的。」
二十一鼻中輕哼一聲,挑著眉看他:「黃老闆是見著你女兒了,她親口和你說的嗎?」
沈墨洲沒想到她會把話挑明了說,連忙賠笑打圓場,替黃老爺說話:「女先生,瞧你說的這是什麼話?黃老爺還有一個兒子,就不能對當爹的說這話了?」
黃老爺雖然不滿意二十一的這種態度,但也不好伸手拂了笑臉的沈墨洲,僵硬地笑道:「道長莫要說這種話來嚇人,我女兒已經死了,我又怎麼見得著呢?」
二十一皺起眉頭,正要開口。沈墨洲怕她又快言快語,連忙趕在她前頭說道:
「我們今天來,就是和黃老闆你商量這件事的。」
「唉!」黃老爺重重地嘆了一口氣,作哀傷狀,「我外孫的名字,我已經給我女兒燒去了,這會兒她們母子二人應該已經投胎了,那這件事還有什麼好說的呢?」
二十一皺起了眉頭,毫不猶豫地戳穿了他,道:「黃老闆好厲害,是怎麼知道黃小姐懷的男胎的?我算命的沒算出,倒讓你算出了,真是讓您笑話了!」
黃老爺有些尷尬,解釋道:「道長莫要誤會,我這樣說,只是因為順口啊!這、這我哪知道姝兒懷的個什麼孩子呀!」
二十一進門的時候就知道黃姝娘昨晚肯定是躲在這裡了,宅子吹的什麼風,她嗅都嗅的出來。這黃老爺也是,看起來精神,印堂卻發黑。你當她是瞎的啊!
她知道黃老爺是在撒謊,所以他咋說,她都聽不順耳,自然沒了好臉色。
二十一冷冷地說道:「黃老闆,我直話直說!你女兒死了,化厲鬼不全是她本意,即使她殺了這麼多人,我也不會對她怎麼樣。陽間罪陽間還,陰間罪陰間償。我沒有把害人的是你女兒的事說給其他人,就是秉著這個理兒,不想傷害了還活著的人。你要還想她重新投胎做人,你就別護著她,否則……」
話說到這裡,黃老爺的臉色已經一青到底了。
「嘖!」沈墨洲皺起眉頭,道:「女先生,剛剛我與你是怎麼商量來著?」
二十一臉帶怒氣,道:「他說假話,我說實話,還怪我傷害他了嗎?」
「……」
黃老爺也不裝了,背過身去,粗聲粗氣地道:「任你怎麼說,我都由不得你們亂來!她是我女兒,死了也是我女兒。你們想要抓她,先從我屍體上踩過去!」
嘿!且不說她一身傷是因為什麼,仙若的賬,她還沒算呢!這姓黃的倒有意思啦,還敢護著那死人!
二十一指著他後背,頓時就想和他算到底了。
「女先生!」沈墨洲連忙壓住她的手,皺著眉頭搖頭,道:「不可!」
還不可!這姓黃的糟老頭子可以,她為什麼不可以?誰有理啊?
「嘖!」沈墨洲嘆了一口氣,道:「女先生,你去外面等著可好?黃老闆是個明白人,我和他講清楚了,他自然會答應讓你開壇作法。」
「呸!」家裡藏著厲鬼,他遲早會哭著喊著來求二十一幫忙,不明白也得明白。
不過真鬧到那個時候,到底不是件好事。二十一隻好忍了下來,重重地踩著步子,出了黃府。
等沈墨洲出來的時候,她人都等涼了。
她搓了搓手,也不問結果,只是嘆道:「這裡涼颼颼的,趕緊回去吧!」
「嗯。」沈墨洲點點頭跟在她身後,問道:「你不問一下說得怎麼樣了?」
「那有什麼好問的!」二十一一副不感興趣地樣子,道:「你不把人家說服,那你在裡面呆這麼久幹嘛?浪費時間啊!」
沈墨洲笑了笑,「黃老爺也明白,初一過後有十五,躲著不是辦法,所以答應今晚就可以在他家作法。」
「嘁!」她冷笑一聲,「他就是不答應,我也非做這場法事不可!」她嘟囔起來,「——還得帶上仙若護法!問過仙若在劉府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也不說。我非得好好敲詐那姓黃的一筆不可!」
「唉,以前說你『生財有道』你還總瞪我,現在倒好,直接承認了你是在敲詐了!我可事先和你說明啊,我可沒有和『那姓黃的『談過價錢問題。」
「什嘛!」二十一頓時炸毛了,「你!大少爺,你還真是!有錢的瀟洒啊!你別瀟洒我啊,讓我做白工,你好意思嘛!」
沈墨洲垂目,看著她,道:「你又沒說過要聊價。」
「那可不行!我得回去和他說清楚這個問題。」二十一立刻往回走。
「欸、欸——」沈墨洲連忙伸手,勾住她脖子后領, 「別去,本公子逗你的呢!」
二十一被他拉了回來,理了理衣服,白眼看他,沒好氣地問道:「多少?」
沈墨洲微微一笑,伸出三個指頭。
「三百兩,這還差不多!」
「不!」沈墨洲搖了搖三個指頭,糾正道:「是三十兩。」
「沈——墨——洲!」她一身傷,居然只值三十兩!
她一聲「河東獅吼」,他卻淡然一笑,親昵地答應道:「誒,女先生叫本公子所為何事?」
「你!你你你你你你!」二十一指著他半天都說不出一句話來。
「女先生想說什麼?哦,本公子俊美無雙,你起歪心思了?」
「你無恥!」
二十一罵罵咧咧地衝進客棧。
三十兩,還搞屁啊!
價錢雖然讓人不爽,但二十一晚上還是拿著東西去了黃家。
沒辦法,拿人錢財替人消災,是做咱這行最基本的操守啊!
其實,講到這裡,同隴鄉的事,也沒什麼好說的了。若真有什麼故事還沒說完,就只有那張秀才——接到繡球卻又悔婚的男人的事了。
黃姝娘不願回地府,說到底還是想見張秀才一面,問清楚到底是為什麼。
但二十一又怎麼會為這種小事和她做商量。死都死了,不可能每個人都能遂了願去投胎轉世。
用二十一的話來說,就是:天下哪有這麼好的事?活著不把事做好,等死了來彌補,那人間還要活人做什麼用!
待二十一養好了傷,幾個人便繼續按原來的目的地出發。
這一路走走停停,就到了近一個月之後了。
這一日早,還沒進城,二十一起來發現地上打霜,冷得人直發抖。二十一下車,看見那兩個男人打地鋪,睡在已經熄滅的火燼旁,覺得不妥。
看來得置一輛馬車,這樣風餐露宿的,病了怎麼受得了。
二十一看了看東邊,太陽已經出來了,光照得地面的霜閃閃發亮。
她走到那兩人面前,喊道:「起床咯!」
「嗯?」兩人驚醒,被子從身上滑落,立刻被撲面而來的寒氣凍得打了幾個冷戰。
沈墨洲看了一眼四周,地上結了一層白白的冰晶,道:「出來這麼久,沒想到一轉眼就立冬了。」
「嗯。快起來吧,現在城門也已經開了,我們抓緊時間進城,吃點熱乎的東西,找地方做休整。」
沈墨洲點點頭,站了起來,彎腰去收被子。喬揚帆有些畏冷,抱著被子不肯送手。
「嗯?」沈墨洲微微皺眉,「快放手。」
「冷啊!哥,能不能讓我抱著被子走會兒?」喬揚帆哀求道。
「……」沈墨洲鬆開手,一臉無奈地看著他,喊道:「女先生……」
「欸、欸!別、別、別!」他連忙從地上爬起來,殷勤笑道:「我起來,我起來!」
「把被子收了。」沈墨洲說道。
「好!」喬揚帆看著二十一在那邊伸頭看他,哪裡還敢不聽話。
喬揚帆抱著被子,打著抖走到了馬車旁。
二十一瞅了瞅渾身冷戰的喬揚帆,掀開車帷,喚道:「仙若,下來走走吧,馬上進城了。」
仙若從裡面出來,讓喬揚帆把被子放進馬車。
幾個人,牽著馬車,順著光禿禿的道路朝城門走去。
沒走出多遠,喬揚帆就在那裡直跳腳,喊著:「好冷!好冷!腳好冷。」他蹦蹦噠噠地跳到二十一身旁,問道:「師父,我能不能上馬車坐會兒,真的好冷啊!特別是腳!」
二十一看凍得他上下跳腳,便道:「把腳抬起來,讓我看看。」
他抬腳,露出已經穿底的鞋。
「鞋底都磨穿了,走在這霜上當然冷!」二十一撇了撇臉,道:「上車坐著去,真是麻煩!走個路都能把鞋磨壞。」
說話間,已經看得清前路城門上懸挂的銘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