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為難
太陽懶洋洋地照在岳州城裡,卻驅不走人心中的寒意。馬廄里,三四匹馬在吃著飼料,鼻子「噗噗」地吹著白氣,歪著頭看著前方。
二十一背微微佝僂著,身影頹廢得像個行將就木的人,慢慢地走向馬車廂。喬揚帆跟在她身後,不敢越過她的步子。
她走在馬車側,停了下來,指了指馬車,道:「你等一下,我上去拿點東西。」
喬揚帆看她轉過臉來時表情,完全是一片死灰。他不敢多嘴,只是點頭,又怕二十一沒有看見,補充著應答:「好的,師父。」
二十一爬上馬車,整個人動作都有些吃力,好像在寒一梔那裡耗盡了所有力氣。
馬車廂里,空蕩蕩的,只有一個與馬車廂連為一體的階梯箱。
她隨意地坐在車板地上,掀開箱子上的木板,裡面露出了一個鐵箱。鐵箱上鑄畫著一個陰陽兩級圖以及一些看不懂的符文。
箱子上有個鎖孔,手指般大小,二十一將食指摳進去,動了兩下,就聽見一聲輕響。然後她將整個箱子的鐵蓋打開了。
首先入眼的,是塊黑布條包裹的東西,裡面隱隱露出金色的針尖光芒——那是急不得還回來的三根定魂針。
箱子里有筆有紙,還有鏡子、羅盤等一些作法用的東西。
箱子的一側,整整齊齊地放了一摞書,最上面的那本,封面上寫了三個字:二十弦。
二十一將定魂針拿出來,手在箱子里翻了翻。
本來是要到箱子里找其他的東西,但是她的目光不知為何,就落在了那本書上。她的手抖了抖,轉而拿起了那本書。
上本書拿開,露出底下那本,上面也寫著三個字:十九弦。
二十一拿著那本書,渾身都顫抖起來。
她的視線一點點的模糊。
翻開一頁,滿眼的淚已經讓她看不清上面寫了什麼了。
她只是覺得難過,腦子全都是之前在寒一梔那裡看到的場面。
二十一合上書,抱在胸前,喃喃自語:「師父你騙人,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仙若的結局了?你一直在騙我對不對?」
「二十一做不到……仙若要是死掉了,我還怎麼活?」
「為什麼仙若沒有選擇的餘地?……」
「我該怎麼辦……」
仙若該不該修仙?
該。因為靈女地府無名,死後魂魄三界無所皈依,夾在混沌之間永生永世折磨……
不該。因為過不了天劫,仙若就會灰飛煙滅……
要不要讓仙若繼續?
要。可是她已經看到仙若的結局了,她要怎麼去接受這個現實?
不要。那仙若要永生永世困在混沌間,不是更殘忍嗎?
二十一越想越悲哀,越想越為難,整個人夾在水深火熱之間,痛苦、自責糾纏在一起,讓她苦不堪言。
從理智上來說,還是要讓仙若修仙。有句話叫,長痛不如短痛,死了總比永遠的折磨要好。可是從情感上來說,二十一要懷著怎樣的心情,才能心安理得地逼著仙若往火坑裡跳?
她做不到,而且沒有折衷的解決辦法。
想著,想著,二十一實在控制不住了,蜷縮著身子,倒在馬車廂里痛哭起來。
喬揚帆在外久等二十一不出來,卻聽見了裡面傳來了哭泣聲。他嚇了一跳,掀開車帷進了馬車。
「師父!」喬揚帆驚叫一聲,連忙扶著她坐起來。
「師父,你怎麼了?」
喬揚帆有些慌亂地用袖子為她擦眼淚。此時此刻,二十一的淚水比泉更洶湧,根本停不下來。喬揚帆的袖子不消片刻,便濕了一大半。
「師父呀!你、你這到底是怎麼了呀,和我說呀!」
二十一整個腦子昏天暗地的,耳邊聽到喬揚帆的聲音,她又微微地有些清醒。嘴裡嗚嗚地痛哭著,一邊用袖子給自己抹淚,一邊去看喬揚帆。
「喬、喬揚帆……」
她淚眼朦朧地看到喬揚帆關切的神色,將懷裡的書扔到一邊,扭身往箱子里翻找。
此時的她,也不知道要找什麼了,箱子里被她翻得亂七八糟,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有拿出個東西來。眼淚啪嗒啪嗒往下面流,她的手也沒有停。
「師父!」喬揚帆皺起眉頭,上前按住她的手,問道:「師父想找什麼?我給你找?」
二十一渾身瑟瑟發抖,哆嗦著回答道:「我、我要給你算一下……」
「算什麼?」喬揚帆兩邊眉毛幾乎快擠到一起了。
「算、你……給你看看……」二十一語無倫次地回答著,但還是沒有說清楚是個怎麼回事,只是將一隻手伸進箱子里,撥來撥去。
但喬揚帆聽明白了。
「行了,師父!」喬揚帆伸手撿起一邊的書,放進了箱子裡面,又把二十一的手從裡面拉出來,將鐵箱蓋上,將木板合上,將座墊鋪上。
「你幹什麼!」二十一伸手去打他。
「師父……」喬揚帆抓住二十一的雙手,白凈的臉上全是嚴肅認真。「死就死吧!比我短命的人多得是,你不要擔心我!不要為我算命,這樣死都死得沒半點驚喜可言了!」
二十一怔然看著他,眼淚雙流不止。
「喬揚帆你就是個拖後腿的……都叫你不要跟著我了!早就叫你不要跟著我們了!」她低吼了起來,看起來痛苦不堪。「啊!」
是呀,要是互不認識,死了的話,二十一也沒有什麼好傷心的了。
喬揚帆一臉委屈地看著二十一,眼中也有了濕潤的光亮。「誒,原來師父還是將我放在心上的啊!我就知道你還是關心我的……」
二十一抽泣著,撲進喬揚帆的懷中。
「怎麼回……」
車帷掀開,沈墨洲看到車內相擁的一幕,臉色變得有些發青。
「嗚嗚嗚……」喬揚帆別過頭,看外面,也一張哭臉,看起來有些好笑:「哥,師父、師父好難過……」
「……」沈墨洲皺著眉頭,冷聲說道:「出來再說。」
「哦……」喬揚帆站起來,去扶二十一沒有扶得動。「師父,我們出去好不好?」
「你先出去!」沈墨洲整張臉都黑了。
喬揚帆只好鬆開手,一邊給自己擦淚,一邊下了馬車。
沈墨洲提著衣角,上了馬車。
「女先生……」沈墨洲撈起她,低聲安慰道:「現在哭沒有什麼用,你冷靜一下。」
二十一抽抽搭搭地說道:「什麼時候哭、哭都是沒用的,你先讓我哭會兒、哭會兒……嗚嗚。」
這話聽得沈墨洲又是無奈又是好笑,只能心疼地將她摟在懷中,輕撫著她的後背,說道:「罷!那你就先哭會兒,我等著你哭完……」
「哥……」喬揚帆掀開車帷,弱弱地喊道。
沈墨洲眼睛一瞪,冷聲道:「你先回屋!」
「……」喬揚帆只好默默地放下車簾。
哭了半刻鐘,一刻鐘,一刻半……
二十一總算不在浸泡在傷心中了。
沈墨洲感覺到她呼吸慢慢地平靜起來,剛開始還會抽動一下身子,往後就動也不動,安靜地撲在他懷中,無聲無息了。
兩個人的熱氣纏綿在一起,沈墨洲感覺到整個懷裡像抱著一個暖爐一樣舒服。
「女先生?」他試著喊了一聲。
「……」沒有迴音。
沈墨洲輕輕地鬆開一絲懷抱,往下看去——她閉著紅腫的眼睛,竟然睡著了。
「唉……」沈墨洲嘆了一口氣,背靠在座墊上,又將她抱好。
冬夜寒氣入侵,慢慢攀爬進來的寒意,讓二十一的腳底感覺到有些冷,可是身上好暖和,讓她忍不住又蜷縮了一下,這一下動,腳上立刻傳來酸脹的麻痛感。
原來是腳沒放好,麻痹了。
「唔……」她呻吟了一聲,緩緩地睜開眼,看到的是一片黑。
「醒了?」一個低沉的聲音從頭頂傳下來。
「嗯?」二十一有些疑惑,抬頭往上看去,隱約看到一張模模糊糊熟悉的輪廓。「沈墨洲?」
她一開口,聽見自己的聲音,有些嘶啞。
這時,她才想起自己在馬車裡哭了好久,給睡著了。而現在,她是從沈墨洲懷裡醒來的。
「我還以為你要在這裡睡一晚上呢。」他輕笑著說道。
二十一臉燒了一起來,連忙坐直身子,可是腳一動又麻,人又倒進了他懷中。
「怎麼?還舍不起?」沈墨洲調笑她,表情隱藏在黑暗之中。
「才、才不是!」二十一支吾著解釋道。「我是……腳、腳麻了而已。」
「是嗎?」沈墨洲伸出手,往她腳上摸去,「我給你按按。」傾身一動,懷中一半的熱氣也消散在空氣中。
二十一感覺到車廂外的寒氣,微微縮了一下身子。
沈墨洲輕柔地給她按了一會兒,溫聲問道:「好一點了嗎?」
「嗯。」二十一輕輕地點點頭。
「來。」沈墨洲扶住她的手臂,「時候不早了,該吃晚飯了。」
他也多問之前事,只是扶著她下了馬車。
前面街道上燈火的光輝投射過來,映在沈墨洲臉上。二十一抬頭望去,看到他的臉,莫名覺得感動。
「那個……」
沈墨洲頓了頓,低頭不解地看著她。
「怎麼了?」
二十一小心地瞥著她,低低地說道:「謝謝。」
沈墨洲笑了,拉住她的衣袖,將她攬入懷中。
「……」二十一微微發怔,有些茫然,好像習慣了他這樣的接觸一樣,也慢慢地將頭靠近他胸膛。
「女先生可知這意味著什麼?」他的胸腔里傳來的聲音,直接穿進她耳中,震得她的心跟著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