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河邊
「你……」二十一抬起手,指著沈墨洲的唇,顫顫巍巍地抖了一會兒,忽然往他眉心移去,一點——戳到了那顆血痣,輕輕地將他往後一推。
這一下沒有多少力氣,但是不由自主地沈墨洲還是順著那股綿力,往後傾去。
「……」沈墨洲一臉的無語。
「……」二十一也有些尷尬,只好舉著剛剛從他額間蹭下來的猩紅,結結巴巴地說道:「剛剛不小心弄到你額頭上去了。
沈墨洲看到她指尖上的血跡,連忙去擦額頭,另一隻手下意識地抓住二十一那玉色的纖指,輕輕地拭掉上面的血痕。
二十一嘿嘿訕笑了一聲,慢慢地抽回自己的手,重新拿起筆,蘸上硃砂,在桃木令上畫上一道符。
她又要去拿匕首,沈墨洲怕她又傷到自己,連忙壓住她的手,道:「要做什麼,我來。」
「把符刻一下,然後在頂上鑽個洞。」
二十一又在小臂粗的桃木樁上畫上一些符文,交給沈墨洲刻畫。
把紅繩泡進雄黃酒中,畫上一些符,準備的也就差不多了。
天色暗了下來,街道上濕濕的地方更為明顯了。
沈墨洲背著一包袱東西,攜著二十一,往李鎮長家中走去。
李鎮長家,白事已經張羅起來了,院子裡面都是散落的紙錢,零零亂亂,有著破敗之感。
李元良的屍體已經被撈上來了,陳殮在家中,不完整,被摳下來的眼珠子找不到了。李鎮長受的刺激太大,氣血攻心,躺在床上起不來。
二十一走了進去,給李元良磕頭謝罪。
沒人責怪她,李元良落在床上的護身符為她擋去了責難。大家都認為是李元良沒戴護身符才招致的災禍,反而對二十一心存了敬佩和感激。
二十一知道自己受不起。
李鎮長在裡屋聽到了聲響,在那裡問道:「是二十一姑娘嗎?」
「是。」
「姑娘,勞煩你進來一下。」
二十一有些愧疚,不敢進去,最後在沈墨洲的陪同下,去見了李鎮長。
此時的李鎮長,面容憔悴,這一日之內,頭上生出了許多灰白的頭髮。大兒子和二兒子剛從外面趕回來,守在李鎮長床邊。
「過、過來。」李鎮長露出蒼白的笑,沖二十一招了招手。
二十一難受得厲害,慢慢地挪著步子到了李鎮長床前。
「姑娘……」李鎮長費力地抬了抬身子,抓住了二十一的手,帶著懇求的語氣說道,「元良是老幺,最寵的就是他了,你一定要替他報仇……」
說起李元良的死,李鎮長心中的騰起怨恨,劇烈地咳嗽起來,好像又要隨時吐血一樣。
「……」二十一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
怎麼報仇,現在在秀水河裡水鬼成了李元良了,被困住的是他。
水乃至陰,上通天河,下達忘川河,屬於混沌之物。溺死之人,魂魄魂魄剛離體,易受水流混沌不明所惑,錯過入陰間的時刻,成為水鬼,水愈深困得愈死。
水鬼找替身,便是想用殺死替身,來重啟那一時刻,進入陰間占人上黃泉的路,重新投胎。
挖掉雙眼,六親不認,只要撞上來,親爹都拖下水。
所以,玩不得火,也玩不得水!別一時貪玩,自己作死。
「姑娘,你是奇人異士,一定要、一定要……」李鎮長滿臉懇切,老淚縱橫。
沈墨洲看二十一不做聲,連忙上前為她應允,「李鎮長放心,一定會為元良報仇的。」
兩人出了李鎮長家。
二十一低著頭,看不到表情,拖著步子,摩擦得鞋底與地面唰唰響。
「女先生……嗯……」
沈墨洲話沒說完,二十一忽然轉身,猝不及防地從側面抱住了沈墨洲的腰。沈墨洲被她的突然沖得往旁邊趔趄了兩步,穩住身形后,他垂首看著腰側間的人。
「唉……」他只能是嘆氣。
「河裡的水鬼,現在是李元良。」二十一帶著軟軟的哀腔說道。
「……」
「水鬼殺人是想要找替身,現在要找替身的是李元良了……」她繼續說。
這其中的為難之處,都不用深思便知曉了。
她又怕水,而這李元良又是因為她怕水而死的……
難不成還要她像以往那樣,跳出來,正義地大吼一聲「人有人道,鬼有鬼道,人鬼殊途,還不快快束手就擒」?
沈墨洲雙手堅定有力地扶正她的身子,將她攬入懷中,給她安慰。
「你已經因為害怕錯過一次了,就不要因為愧疚再錯第二次了。你知道該怎麼做,也清楚哪種方式對李元良來說是最好的、正確的,那就……去做吧。」
「嗯……」二十一聞到他身上暖暖的氣息,擁抱的安全感,稍微讓她好過了一點,「我知道。」
「走吧。」沈墨洲拍了拍她的後背,說道,「不能再拖了。」
「好……」二十一沙啞著點點頭,鬆開了手。
兩人繼續前進,沒走幾步,李鎮長的兩個兒子忽然追了出來,一手一個火把,道:「兩位且慢。」
「我爹說現在天黑了,把二位作法看不見,所以讓我兄弟二人隨行,為你們舉火照明。」
「但請姑娘一定要為我三弟報仇。」
又是報仇。
二十一低下頭,不說話。
沈墨洲看了看她,上前賠笑道:「兩位兄弟,尚有一事,我們顧及李鎮長身體,所有沒有明說。」
李家兄弟二人對視一眼,「什麼事?」
「水鬼找替身一說,你們可曾聽過?」
「有所耳聞。」
沈墨洲便道出實情。
兩人兄弟雖然難以接受,但事實如此,他們也沒辦法。只道,既然如此,就渡他弟弟上路,不要再徘徊秀水危害鄉民就好。李鎮長那邊,只能隱瞞。
離河邊越來越近之時,沈墨洲明顯地感覺到二十一的緊張。
他拉著她的手,低聲安慰:「別怕,我陪你一起。」
二十一兩腿發軟,有幾次差點摔倒,但還是死死地抓住沈墨洲的手,沒有轉身逃離。
她滿手都是汗,悶在兩人緊握的掌心中,使得兩個手掌又濕又滑。
離河邊一百丈,沈墨洲低頭已經看到她腦袋上緊張出來的細汗了。
走得也越來越慢。
他不知道她心裡在天人交戰著些什麼,只是隨著她放慢步子,問道:「女先生為什麼這麼怕水?」
「掉掉掉過水……裡面。」二十一艱難地咽下一口唾沫。
「洗澡不怕洗澡水?」沈墨洲企圖轉移她的注意力,故意逗她開心。
二十一瞪了他一眼,「一個冷、一個熱,是……是一樣的嗎?你去水底游兩圈兒試、試試!」
沈墨洲挑眉,唇角勾起一抹淡笑。
二十一看到他的笑容,有些羞憤地開口罵道:「討厭……誒,啊!」
話沒說完,腳底下又是一滑。
沈墨洲迅速將她一拉,乾脆抓住她的衣襟,將她提起,抱了起來。
「誒,你你你……」
「照這麼走下去,你不摔死,我也會被你嚇死,走到明天早上,這幾十丈都走不完了。」
「……」二十一頭埋進他胸前,望著後面舉火把的兩人。
現在畢竟是嚴肅的時候,那兄弟倆看到這二人如此做法,自然是有些不滿,但也說不得什麼,只能是假裝沒看見。
沈墨洲低聲對她說道:「閉上眼,我帶你去河邊。」
「……嗯。」二十一順從地閉上眼睛,蜷縮在他胸前。
轟隆隆的河水聲傳來,水流帶著暗黃,因為下了一天的雨,明顯要比之前湍急很多。
沈墨洲看到昨夜李元良站的堤岸,有些恍惚。
李元良墜落時的畫面,還在沈墨洲的腦海中記憶猶新。
也不知道李元良掉下河水的時候,還有沒有自己的意識,會不會感受到河水的窒息……
想到這些,沈墨洲的後背就有些發麻。
走到自己昨天站的位置,沈墨洲停了下來,眸中暗色,比這河水還要陰沉。
他止不住要看著李元良曾經站過的地方,腦海中全是李元良回頭的瞬間,血淋淋的眼眶留下的鮮紅……
「到了。」他收回思緒,將二十一放下在地。
二十一站在那裡,站在那裡,像根僵硬的木棍,毫髮都不敢動,不停地深深吸氣,嘴裡自語道:「睜開眼、睜開眼、睜開眼……」
河水轟轟地響,響徹耳際,二十一越是念叨,眼睛閉得越緊。
沈墨洲不知道她這樣要自我安慰到什麼時候,伸手拍了拍她肩頭,忽然說道:「女先生,看那裡!」
「啊?」二十一下意識地睜開眼,就看到了滿眼深邃的秀水河。
「……」
二十一雙腿立刻一軟,跌倒在濕漉漉的河岸邊。
「快起來!」沈墨洲沉聲呵斥。
「我不、我要掉下去了!」
二十一掙扎著往後爬,完全不顧及這樣子有多狼狽、有多臟。
可是,一扭頭,她就看到了李家兩兄弟一臉詫異的表情,瞪著眼睛,不解地看著地上的二十一。
「……」
二十一怎麼都動不了了,死死地咬著自己的下唇,咬到發白,最終埋首趴在地上,低低地吼了一句:
「地上太滑,我不小心摔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