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孔明燈隕落冰河
「暖雪,那杏仁粉磨好了嗎?」
「回主子,已經磨好和著葡萄乾用絲巾包著放在白雪裡凍著了。」
裕嬪道:「皇上,臣妾晚上要做一道杏仁葡萄糕,不知皇上可願賞臉去嘗一嘗?」胤禛道:「子淇,還記得朕喜歡吃這糕點,那葡萄乾在冰雪中凍過,再和著杏仁粉蒸成糕點,就如同剛從葡萄樹上摘下似的,顆顆飽滿多汁,朕好些年沒吃了,除了你,誰也做不出那味道來。」
被裕嬪哄上幾句,胤禛的怒氣也逐漸的平息,我站在他們兩人旁邊純屬多餘,不如識相的放慢腳步,他們也果真沒發覺我已然不在身側。
「娘娘,您看那,四阿哥,今兒一整日都在這兒站著……」當所有的人都擔憂著和兮的病情時,在紫禁城的御河邊,負手而立著的弘曆卻是無人問津,我從鳳鳴軒回翊坤宮的時候便看見他在那裡,沒想到等到晚膳我再去探視公主時,他還在這裡。
過了御河,繞過一道宮牆就是鳳鳴軒了,立在那巧奪天工的假山之下剛好可以眺望鳳鳴軒高高聳立的角樓,在這個寒冬里人人都是貂裘裹身,唯獨他一襲黑色單衣長袍,像個俠客似的立著任憑風吹雨打。
「娘娘,您說,這四阿哥莫非真是災星么?公主怎麼一見到他就寒症發作了,還這般的厲害?幸虧裕嬪娘娘求情,要不然他又得回圓明園去。」百合感嘆道,我想著,其實在哪裡又能如何呢?紫禁城內的弘時還不是讓皇上給逼死了,雍和宮的弘晝不也照樣讓皇上掛心?
這皇家啊?就是血腥多?想起那個不滿周歲便辭世的六阿哥,我竟然會心疼,我想起淑妃與真妃大腹便便的樣子,裕嬪與弘晝心心想念的神情,齊妃與弘時母慈子孝的模樣,我真的很羨慕,甚至於真妃生產那夜的慘叫聲,我也會羨慕,一個女人終生都不能生孩子,不能感受生育的痛苦,那算是一個完整的女人嗎?
「我很高興……」我無意識地朝肚子摸了摸,我多麼希望有一天我的肚子也可以滿滿的大起來啊?可惜只怕再無消息了,從那年流產開始,我便再也沒有受孕過了。
「啊?娘娘,您高興什麼?」百合被弄得莫名其妙,我瞧著弘曆的背影微微一笑道:「這個後宮里終於有一個人比我還要慘了,我能不高興嗎?」月下的身影被拉得很長很長,顯得更加孤寂與落寞,他為何要這樣內疚?這皇宮裡的人,有哪一個是把他掛在心上的,他的皇阿瑪從來沒有挂念過他半句,在他的心中,他不是弘曆,他是「卑微」,甚至卑微得連個賤奴都不如,棄之不理不顧,任憑他自生自滅。
他又何必因為公主的事情而耿耿於懷呢?何必因為皇上的一句叱喝而鬱鬱不樂呢?
「本宮在這個塵世間一個親人也沒有了,故此總是感覺後背發涼,可惜他呢?愛新覺羅家的皇孫貴胄們都是他的親人,可是卻從未有人想著要將他記著,本宮當愛新覺羅家的人有什麼了不起呢?還不一樣的有貴賤之分。」
正說著,便聽見一個小太監朝弘曆叱喝道:「你是哪個宮裡的,在這兒站著做什麼?還不從哪裡來,回哪裡去,孤零零的站在這兒跟木頭似的,綳著張冷臉,誰欠你的錢了么?真是煞風景,難怪輸了錢,原來是有這個瘟神立在這裡?」
另一名小太監道:「你吃了豹子膽了么?他是皇上皇后剛剛下令從圓明園接回來的四阿哥,你不要命了?」
「什麼四阿哥?不就是一個賤女人生……」那小太監還打算說什麼?卻被另一個捂著嘴拖走了,我挑嘴一笑道:「看見了吧,不得寵的主子連個奴才都不如。」我永遠也不會忘記當年我失寵落魄的時候,到太醫院連副葯都沒人施捨。
「娘娘,要不咱們幫幫四阿哥吧,他怪可憐的!他與裕嬪娘娘交好,若是咱們幫了四阿哥,裕嬪娘娘一定會對您心存感激的……」
「百合,記住了,錦上添花與雪中送炭是不能相提並論的。」
「娘娘的意思是再讓四阿哥在宮中受點苦頭,等到他山窮水盡時再出手援助,如此他必定會對娘娘感恩戴德的。」百合的聰慧、穩重、魄力等我都是見識過的,也許一個人的成長與見識並不在於她讀過多少書而在於她經歷了多少事兒?紙上談兵與真刀真槍還是有區別的,甄嬛如此聰明伶俐,被譽為「女中諸葛」,為何一次又一次的被皇后算計,想必是年幼的關係。
「你知道四阿哥在想些什麼嗎?」我問道,因為我完全猜不中這個十六歲孩子的心意,他沉默寡語,喜怒不喻於表,給人深不可測的感覺,揣摩他的心意簡直比皇上的還要困難。
「奴婢著實想不透,按說他初次入宮,此時該去看看自己的住所,安排人打理才是的,怎麼在這兒傻站著?若是給皇上看見了,更當他是災星要動怒了。」
「你琢磨不透,本宮也同樣琢磨不透,故此就不能以琢磨正常人的心態去琢磨他了……」
「不言不語的人比張牙舞爪的老虎更為可怕,這四阿哥許不是等閑之輩,咱們還是遠離的好!」
「百合,本宮想,本宮有些發瘋了……」我思索一番突然張嘴說道,因為一個連我自己都嚇到的想法在腦海里萌生著,胤禛總是說我的膽子變小了,我也不知是變小了還是變大了,我感覺自己現在什麼都敢去想,敢去做了,好像無所顧忌似的。
「娘娘,您……」
「本宮,真的瘋了,不然豈敢如此想……」我傻笑一聲,把自己的想法告知了百合,百合不可置信地搖頭道:「娘娘,您真的瘋了么?萬一……」
「人生如賭局,只有不怕輸的人才能贏,總是怕這怕那的,那就註定了輸得一塌塗地,按本宮說的做……」我吩咐道,百合也只能從命,匆匆離去,我獨自一人朝弘曆走去,宮燈與月光將御河裡的冰塊照耀著散發著光芒,如同一面磨砂了的鏡子似的。
「好冷啊!」我感嘆道!他聽見我的聲音才轉身過來,見了是我,忙著抱拳行禮,卻並未言語。「冰天雪地,深夜寒漏,四阿哥一襲單衣長袍,不冷么?」
「弘曆,一介匹夫,受慣了風霜雨雪,身子已然麻痹了,自然不冷,娘娘,錦衣貂皮襲身,金銀斗篷禦寒,為何會冷?」
「寒風摧樹木,嚴霜結庭蘭,銀冰垂樓宇,凱雪照孤人,哪裡會不冷的?」
「雨雪瀌瀌,見晛曰消,再冷的日子,也總會有春暖花開的時日。」與他對話雖然冷,卻總感覺與他有一股同命相連之感,而我也許還比他幸運一些,明明是這個顯赫皇家的一員,卻偏偏被遺落在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血脈相連的人在這城內榮華富貴,自身卻賤如敝履,如何能夠心服呢?同樣都是愛新覺羅家的子孫,為何弘晝與和兮可以得到皇上的眷顧,他卻只能跟木頭似的撇在一邊呢?
「言之有理,守得雲開,自然能見月明,可若是就月明那一剎那,又有何意義呢?何況,雲彩成堆結塊,要讓它開,沒得風怎麼行呢?」我提點道,我雖然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但是我希望讓他知道我在想什麼?他只是微微蹙眉像是在沉思。
眼見,皇后在宮中一手遮天,裕嬪又搶盡了我的恩寵,我再不為自己謀一跳出路,那誰也保不住我呢?何況,我再也不想把自己的命運交到別人的手中,抬頭看去,空中飄來一隻明亮的孔明燈,掛著長長的祈福玉帶,正款款朝御河墜落,裡頭的燭火正在慢慢殞滅,我朝那結冰的御河看去,白茫茫的一片,很好!很好!
「娘娘……」我無所顧忌地朝孔明燈隕落的地方跑去,弘曆見我已經踏入了御河忙著喊道,我相信這御河裡的水已經結塊成冰了,我的花盆鞋在踩著冰吱嘎吱嘎作響,滿人的習俗之中冰禧是至關重要的,我嫁入皇家這些年不可能不會,不過這紫禁城裡的冰不如城外護城河裡的厚,可以如履平地,御河裡更是不行,因為紫禁城御河裡的水都是與溫泉相連的,冰並不厚,越到中間水深之處就越薄弱了,未必能夠承受住人的重量,若是一個不留聲碎冰了,那小命就玩完了。
我就在這樣隱藏著不安全因素的御河上跑著,心底竟然沒得一點點害怕,想起當年橫卧幽冥湖的勇氣,如今這算得了什麼呢?不想忍氣吞聲,不想苟且偷生,不想坐以待斃,那就只能去搏一搏了呢?
「娘娘,小心啊?」弘曆果然是放心不下,也不顧一切的朝我跑來試圖將我拉回去,果然不負我所望。
孔明燈落在御河上,星星點點若有若無的燭光隱隱約約地閃爍著,弘曆一手將我拉住叱喝道:「你不要命了嗎?要是碎冰了該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