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蘆葦少年(三)
溫茶推開屋門,拿著壽衣牽著陸真走到屋裡,然後將陸真抱起來,讓他去看床上的人,「爹娘,就在那裡,真兒,怕不怕?」
陸真意識到了什麼,垂眸看去,看到兩張面容變形的臉,面容雖然模糊,他還是一眼認出,怯懦道:「是,爹娘……」
「對,是爹娘。」
陸真沒有被那猙獰的面目嚇著,反倒是掙扎著要下去,想摸摸他們:「爹娘怎麼躺在床上?都不起來陪真兒玩?」
溫茶將他放下去,卻沒有讓他靠近屍體,「因為爹娘睡著了啊,睡著了的人啊會特別累,很長很長時間都不會醒過來,只要真兒乖乖聽姐姐的話,以後爹娘就會來夢裡看你呢。」
陸真聽到爹娘只是睡著了,眼淚還是大顆大顆往下掉,「爹娘睡著了,就不能哄真兒睡覺,也不能給真兒買糖葫蘆,真兒想哭……」
溫茶沒有給他擦眼淚,「以後,這些事,姐姐都會為真兒做,姐姐會一直陪伴真兒,直到真兒不需要姐姐。」
陸真吸吸鼻子,紅著鼻頭問:「爹娘睡著了,那真兒什麼時候才會夢見爹娘呢?」
「很快很快。」
溫茶彎腰去拉他的手,「現在真兒過來給爹娘磕三個頭好不好?」
陸真伸出小手擦擦眼淚,對著床上的屍體重重的磕了三個頭,才眼巴巴的站到了溫茶身邊。
溫茶暗自嘆了口氣,給已經開始有異味的屍體換好衣服,又去外面叫了周中林進來,才將原主父母的屍體放進了棺木里。
沒有錢辦喪禮,也沒有多麼隆重的告別儀式,只有幾個相熟的村民幫襯著在屋后的山頭起了墳,將棺木放進去之後蓋好土之後,溫茶將已經寫好字的木碑立在墳前,開始燒紙錢。
滿墳頭的冥錢被風吹的到處飛,溫茶拉著陸真跪在地上給原主父母磕了幾個頭,才紅著額頭,對周中林道謝。
周中林罷罷手,道:「此後,你姐弟無依無靠沒有親眷,無人照料,不如到叔叔家中,叔叔照料你們。」
周中林說的很真誠。
但溫茶並沒有答應。
他一家老小,全靠他一人出力,日子過得連之前原主家不如,他們再過去也只是雪上加霜。
「謝謝周叔,我已經不小了,能夠照顧好弟弟。」
周中林還想勸說勸說,溫茶的態度很鮮明,「以後若是有什麼事,定然去找周叔。」
周中林嘆口氣,知道她心思通透,也沒再堅持,留下兩隻老母雞,一些散米就告別了。
溫茶看著他的背影,許久沒說話。周中林只當她生活過不去會去找他接濟,可原主直到死也沒求過他半分。
他是正直仗義,不過他的兒子周兵和朱大山卻是酒肉朋友,朱大山之所以逼迫原主,其中多少有周兵的唆使,他想等朱大山玩膩了來分一杯羹,卻不知朱大山對原主出手時,倒頭就把他賣了。
原主心裡多恨,不言而喻。
溫茶深深地嘆了口氣,這些人,一個也別想摘乾淨。
她抱著小小的陸真,進屋翻了翻錢袋裡僅剩的三個銅板,開始思考怎麼掙錢維持生計。
想了片刻,她看了幾眼屋后漲勢極好的白菜蘿蔔之類,乘著時間夠用,拔了許多起來,用酵頭做了些泡菜。
又曬了些亂七八糟的乾菜,這才回屋給陸真做飯。
做好飯之後,陸真的胃口也不好,吃著吃著就會掉下眼淚來,他雖才兩歲,腦袋十分聰明,懂事。
她對他說的話,也僅僅只能哄他一時罷了。
吃過飯,溫茶將不用的火爐子搬到屋裡,鍋上燒了一鍋子醋,給屋裡消毒。
酸的要命的味道,充斥著整個院子。
隔壁劉大嬸嗅了一下就皺起眉,直來敲門,「陸茶,你在屋裡做什麼呢?」
溫茶轉身打開門,劉大嬸上下打量了她一翻,張嘴抱怨道:「你怎這般不懂事,真是要熏死人了!」
說著她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滿臉嫌棄,半分也沒想起眼前的少女昨兒才沒了爹娘,冷著一張三角臉吩咐道:「趕緊把你的火熄了,我還要睡午覺呢!」
溫茶掃了一眼她的長相。
眉凸眼凹,顴骨下塌,印堂狹窄,眼神飄忽,明顯的小人臉。
溫茶垂下眼眸,淡淡的應了一聲,也不聽再說什麼,將門狠狠關上。
劉大嬸差點被撞了鼻子,在屋前立刻罵罵咧咧起來,什麼話難聽說什麼。
溫茶直覺可笑,將火加大,驅散屋裡森冷的鐵鏽氣,才慢騰騰的停下來,給陸真熱水洗澡。
幾天之後,屋裡的腥氣消乾淨,溫茶將原主爹娘住的屋子鎖起來,此後再也沒有打開過。
夏日清晨,溫茶將曬在外面的乾菜全都收起來,合著泡好的酸菜用籮筐裝好,挑著扁擔,帶著陸真,朝市集趕。
她算是生活廢,除了吃的,其他也沒拿的出手,這世界還沒有這些家常菜,只能碰碰運氣。
到的早,她找了一處有陰涼的位置擺好攤,掀開泡菜罈子,淡淡的蔬菜香氣合著發酵后的酸味兒很快在周圍蔓延起來,路過買菜的富家僕從嗅見味道,走上前觀望了一下,溫茶挑了個小的給她嘗嘗,她似有些吃不慣,皺起眉頭勉強咽了下去,正要呵斥溫茶做的不好,下一刻,她就怔住了,竟是餘味潺潺,口齒生津,大有還能吃一碗飯的衝動。
她眼睛一亮,最近家中小姐胃口不好,可急壞了老太太,這菜不正恰到好處?
她豪氣的丟下半兩碎銀:「來三斤!」
溫茶眼見開張了,眼角微微帶笑,給她稱好,還免費贈送了該如何做菜的法子,僕從眉開眼笑的跑遠了。
周際圍觀的人,眼見那僕從嘗過後的樣子,又聽溫茶說的有條有理,也分分意動的稱了些回家。
等到傍晚,一罈子泡菜已經見底,乾菜也在她有意的推薦下消了不少。
溫茶收攤回家,路上給陸真買了糖葫蘆,和他最喜歡的栗子糕。
陸真咬著糖葫蘆,坐在空了一半的筐里,眼角總算露出些許笑容。
溫茶見了心裡也高興,暗自告訴自己,一定要多多掙錢,讓自家弟弟將來有吃不完的糖葫蘆。
回到屋裡后,溫茶做了點稀飯,把泡菜炒了炒,油香里,陸真終於多吃了一碗飯。
溫茶開心的揉了揉他的耳朵,「多多的吃飯,才能長大大哦,下次不能不吃飯了好嗎?」
陸真瞪著圓溜溜的眼眸,點了點頭,「嗯。」
洗過澡,哄著陸真睡著之後,溫茶取出枕頭下壓著的剪刀,提著沒點燃的油燈,壓低腳步往外走。
屋外不遠處,是一大片大片除之不盡的蘆葦,蘆葦盡頭,有一條從山顛往下流淌的河。
那河叫槐河,據說自有人以來,便一直存在著,約莫有幾百上千年的歷史。
從山顛流淌下來的時候,還不是河,是只能看見石頭的溪流,溪流一多,匯聚在一起就成了河。
河水一直蜿蜒到村下頭的水潭,又會分成幾條支流,去往另外的村落。
槐樹村,是這條河匯總之地,一年之中不少人葬身水中,大多屍首能在下游找到,但更多卻是屍骨無存。
這條河有多深,根本無從得知,卻也沒人懷疑過。
出了村子,澀澀的冷風能把人凍死,蘆葦被風吹的嘩啦啦直響,溫茶在腦海里一直跟系統互懟,才沒那麼害怕。
她點上油燈,慢慢往前走,遠遠的就能聽見那河在巨浪拍岸的聲音,走近了會嗅到一種白日里根本觸碰不到的腐朽腥臭。
她走到河岸上,目光冷冷的直射河水,無星無月,怒濤翻湧,混合著冷風,只見河中漆黑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