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六章 顧西西
時光,如流水。
隻知一味地橫衝直撞。
一往無前。
它任性而理性地堅持自我,不會為世間的任何一人、一物為之停泊逗留。
不知不覺間,白五郎離家已有三月有餘。
出發時正值炎炎夏日,身上多一層紗都感覺像是蓋了床棉被,笨重而灼熱。
而此時身穿兩層長衫,仍然覺有絲絲涼意入骨。
波濤輕輕湧動,人與商船隨之起伏不能自已。
如汪洋當中的一葉浮萍,無根無土,無依無落。
白五郎倚窗立著,麵朝窗外無邊無際的江水。
他身穿一襲深藍色緊袖長袍,腳底踩著一雙沾滿風霜的黑色布靴。
深色祥雲腰帶鬆鬆垮垮搭在腰間,給沉靜清冷的男人平添了幾分散漫與慵懶的氣息。
衣裳底端染印了幾點金色竹葉。
葉子錯落無序地擺放著,好似頑童不經意間的作品。
又好似是公子自己在竹林中停留,須臾,一陣風掃過來,落葉就這般落在了公子的身上、腳邊。
單就一個朦朧背影。
肩寬腰細腿長,身量剛勁挺拔。
——是個惑亂眾生的主!
搭在窗沿的手筋脈膨脹、遒勁有力。
腰帶漸寬,看得出人清瘦了許多。
“叩叩!”
敲門聲暫時打斷了男人的沉默,白五郎微偏過頭,目光淩厲一掃,語速快而寒涼,“何人?”
“我,狗蛋!”門外的人回道。
“……”
白五爺眼角抽搐不穩,歎了口氣,繼而低頭扶額。
衝動之下買的人,現在退回去還來不來得及?
外邊的人好似也察覺到了不妥,默了默,輕咳兩聲,挺直背,裝模作樣補救道:“五爺,是小的,顧西西。”
窗外,冷白的月光鋪撒在清淩淩的水麵,猶蓋層層銀霜。
夜裏的涼風穿山越水而來,攜帶了幾許來自北方的寒意。
男人微側著身,朦朧月光勾勒著他側臉的弧度,鼻梁高挺,眉骨有肉。
散開的墨發隨風輕輕揚起,略過鼻梁,飛往右邊潤玉般的麵頰。
他渾身的輪廓好似被冷白的光環繞著,泛光白邊,在月光下更有一種出塵獨立的清冷。
“何事?”
搖搖頭,重新睜開的眼睛漆黑明亮,細看時,其中還蘊藏著本人都沒有察覺的無奈與縱容。
“五爺,我能進去與你說嗎?”顧西西抱著手臂,跺跺腳,“外麵好冷的。”
“我已經歇下了。”白五郎直接拒絕。
男女大防——雖是為名義上的主仆,在夜間獨處時,也要格外注意。
白五郎不了解別家的主子和丫鬟是怎麽相處的。
他也不想過多了解。
因為對他說,從沒想過要一個外人近身伺候。
白家的男人習慣了自力更生,凡事自己親力親為。
而且顧西西的出現不但沒有給他帶來任何生活上的便利,反而像多了個麻煩。
“又是這樣,好像我是男的,你才是女的一樣。我都不怕你怕什麽?”白西西不滿嘟囔:“就算吃虧不應該也是我吃虧嗎?”
耳力驚人的白五爺:“……”
所以,在遇見過占小雅、易夏的前提下,他到底為什麽還要招惹這種同類型女人?
肖想了一會兒男人的臉,顧西西點點唇瓣,靠門傻笑,“若真有什麽,果然是我占便宜的啊!嘻嘻~”
白五爺:“……”
可能是被家裏的女人荼毒的厲害,聽到這種話,白五郎竟不覺得被冒犯,更沒有反感和厭惡。
眉目轉動間,竟感覺到了幾分親近。
果真是近墨者黑!
被占小雅帶偏了!
想到占小雅,白五爺的偏頭痛又犯了。
“五爺五爺,你睡了嗎?”
“……有事說!”
“我就問問,我們還有多久到你家啊?”顧西西脫掉外衣。
船艙裏密不透風,又悶又熱。
“明日下午能到清江碼頭,到家還需再加小半個時辰。”
“那還有一天呢!”
“嗯!”
“五爺從江南帶回來的貨那麽多,隻用花小半個時辰就能全部裝好帶回去嗎?”
白五郎挑眉,“我兄長會過來接船,碼頭另有勞力,無需我一直在場。”
“哦哦!”
還有兄長。
顧西西悄咪咪記下。
片刻後,又笑意盈盈問道:“馬上就到家了,五爺你感覺怎麽樣啊!有沒有激動得睡不著覺?需不需要我進去陪你聊一會兒?我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華夏上下五千年就沒有我不知道的事,我能講曆史豪傑,也能說睡前童話,還會唱催眠曲。你開開門,我們一起探討探討?”
“……沒有,不必!”
拒絕得毫不留情。
顧西西:“你再好好想想嘛!不要害羞!”
“真的不必。”白五爺真誠回絕,“謝謝!”
顧西西:切,男人麽,都是口是心非!
等了好一會兒,見男人沒有開門的打算,顧西西鬆了口氣的同時,心裏也有幾分失落,“那行吧!五爺,你早些休息,狗蛋,啊,呸,西西也回房了,您要改變了主意就過來喊我,我隨叫隨到。”
白五爺漆黑的眼眸深不見底地穿過門板看著外頭,不再說話。
顧西西附耳傾聽了一會兒,房間裏沒有任何動靜,裏頭的人好像真的已經睡下了,她緊皺著眉,手掌輕輕合在冰冷的房門上,粉唇緩緩張合,柔聲細語,低頭喃喃:“五爺,晚安!”
底層船尾,貨艙。
入目之處,視野昏沉。
偌大的船艙裏,隻窗戶旁的小桌上點了一盞光線淺淺的油燈。
朱掌櫃隱在貨物的影子裏,垂頭看著自己的鞋尖,腮部緊繃,神經緊張。
隻見他前方背身站立著一個蒙麵黑衣人。
黑衣人腰佩寶劍,蒼白的手指玩世不恭地把玩著劍鞘上的穗絡,聽聞開門聲,他沒有回頭。
“來啦?”
“嗯。”顧西西。
“又沒進去?”黑衣人陰陽怪氣冷嗤。
顧西西心裏一萬句mmp想送給他,表麵卻不顯露,反而裝的十分乖巧謹慎。
她的十指交纏,緊緊扣在一起,“是。”
“廢物!”
“……”你媽!
“明天下船之前,你那邊若再沒進展,你也就不用再回來見我了。”
說的老子想見你一樣,顧西西低頭翻著白眼,小心翼翼地問:“我娘呢?我現在要見她。”
黑衣人像是聽到個天大的笑話,豁然轉身,一雙鷹眼攜勾帶刺掃向白西西,“你在命令我?”
顧西西矢口否認,“我是在請求你!”
朱掌櫃悶不做聲,拚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黑衣人往白西西的方向靠近,微眯的瞳孔裏閃爍著十足的興味,“死人配和我談請求?”
手似鐵鉗,狠狠夾住顧西西的兩頰。
目光觸及到她臉上的麻子,黑衣人像是摸到了狗屎一般,嫌棄擰眉,又想到她原來的名字叫做狗蛋……
瞬間覺得空氣裏全是狗屎臭。
觸電般收回手,顧西西摔倒在地上,她倔強地抬頭,長滿麻子的黑色臉龐暴露在微弱的燈光之下。
猙獰,醜陋,惡心!
黑衣人竟有些可憐起了白五郎,不知這人是如何做到心平氣和和這女人坐一塊吃飯的。
佩服。
顧西西:“我已經打探到了一點東西,但我要先確定我娘安好。”
“你沒資格跟我談條件!”
顧西西在他眼裏不過是隻螻蟻。
談條件?
憑她也配?
可笑!
黑衣人拔劍。
黑色的劍尖觸及顧西西的額頭。
一瞬間,冰冷和死亡的氣息密不透風將她籠罩。
但她不能退縮。
仍然堅持己見,“我有!”
我有資格!
黑衣人被激怒,“蠢貨!”
冰涼又挺近一分。
顧西西把身體抖成篩子,背往後仰,小心避開劍鋒,強行鎮定道:“白五爺的房間除了他本人,隻有我能進去。你們的武功不敵人家高強,使毒人家是行家,再看看你們自己,數數這一路你們當中損失了多少人手?也不是一根毛都沒撈到?否則也不會找上我,寄全部希望於一個蠢貨身上。”
“還有,你弄花我的臉,他會起疑。”
黑衣人:“……”
“明日午時前,我要見到東西,否則,”他語氣狠決,猶如沒有人性的殺人機器,“你和你娘便在江底相見吧!”
收劍入鞘。
“滾!”
顧西西走後,黑衣人堵了一肚子氣,離開前,他目光涼涼盯了朱掌櫃半天,“你知道陽奉陰違的後果!事若成,你的人和貨我一個不動,反之,”拇指緩緩劃過麵巾下的嘴唇,漆黑的眸子閃現嗜血的寒意,“全丟去江底喂魚吧!”
朱掌櫃暗叫倒黴,一船商客,哪個不是個頂個的有錢?
怎麽偏就他這個最不起眼的小商人被河匪看上了呢!
也還好是他被河匪盯上了,否則最後是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他恭謹一抱拳,“定不負所托。”
黑衣人從窗口跳了出去,隱沒在大船的某一個角落。
……
顧西西回到房間,裏頭睡滿了打地鋪的丫鬟婆子,她隨便洗了把臉,鞋一踢就往自己鋪蓋倒:狗日的,老娘不發威,真當老子怕了你們!
明日你們且給我等著!
……
次日中午!
吃過船上夥房午餐的人,在半柱香的時間裏,接二連三的犯困,打起了瞌睡。
船還有不到一個時辰就能到達清江碼頭。
覺得快到了熟悉的安全區域,鬆懈下來的眾人紛紛倒頭午睡。
吃著自己幹糧的人,也相繼被眾黑衣人殺的殺,綁的綁。
商船寂靜無聲,船舵不知已經何時轉換了方向。
眾人對即將發生的事情毫無感覺。
——除了白五郞房裏的人!
白五郎悄然放下窗,回頭看屋裏的另外倆人,他眼一彎,唇角輕揚,笑問:“你們不怕被報複?”
顧西西捧心:原諒我俗,可是真的好帥!︿( ̄︶ ̄)︿
朱掌櫃:“朱某的產業悉數與五爺家的產業聯係在一起,搶了白家的貨,可不就是搶了我朱某以後的貨?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可河匪錯就錯在事前沒將你我二人的關係查探清楚,我朱某要人也要貨。再者,河匪幾次三番沒在五爺這裏討到好,五爺的武功我曾有幸親眼目睹,有毒又是一絕,相信這次也同樣能一舉殲敵。”
白五爺對此馬屁不置可否,笑笑,“藥換了?”
“正是!”
白五爺轉而看向顧西西:“該你上場了!”
“好的,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