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
第290章
和霍漱清同行的,還有為蘇凡主刀的醫生。通過空軍的協調,空管部門為這架搶救生命的飛機設置了最佳航線,以最快的時間趕到京城。
等他們到達的時候,曾泉和醫生們已經在醫院等著了。覃春明通過各方的聯絡,為救助蘇凡請到了國內最佳的外科專家團隊,以及公安部的相關專家作為諮詢。覃春明的積極奔走,讓出京考察工作的領導人也得到了消息。
飛機抵達,曾泉給父親發了一條信息,曾元進正和幾位同僚一起參加領導人的晚餐工作會。秘書小心地走到他身後,把手機里的信息給他看了一下,曾元進對秘書做了個手勢,秘書就立刻離開了。這時,正好是某直轄市的一把手同領導人彙報一些新的情況,領導人邊聽邊點頭,餘光卻也注意到了曾元進的舉動,便招手讓勤務人員過來低聲說了句什麼,別人也聽不到。
晚餐會後,與會人員陸續離開,曾元進也準備回到自己住的房間,剛進門,領導人的勤務人員就過來跟他說「領導要見您」。曾元進微微愣了下,心裡似乎有種不好的預感,便對秘書說「有什麼情況等我回來再說」,就跟著勤務人員去了。
自古君臣關係最為微妙,即便是怡親王胤祥,等最親近的四哥做了皇帝,也難免失去了往日兄弟之間的親密。
時代變了,有些根植於文化中心的東西,從來都沒有變過。曾元進很清楚這一點,如果不能把控好分寸,即便現在最上面的那個人是你兒時最好的夥伴,也必須把握清楚分寸!
腳步距離那個房間越來越近,曾元進腦子裡卻已經將接下來的情形想了一萬種可能。他和對待以往任何一位上級一樣,對待現在這位。
莫非是自己什麼地方做的不對,或者是出了紕漏,或者是——總之,到了這個時刻,曾元進想的都是壞事。
門,開了,曾元進沒有在意外間的工作人員都在做什麼,直接跟著走進了套間裡面的辦公室。
「來了?」正在翻閱文件的上級看了他一眼,簽字將文件遞給身邊的工作人員,用手指了下身邊的沙發,示意曾元進坐下。
「您找我?」曾元進坐在位子上,問。
「嗯,剛才看你有些心事,是不是出了什麼事?」上級問。
「沒什麼,就是家裡的小事情而已。」曾元進笑笑,道。
上級卻沒說話,取下眼鏡,看著曾元進,那視線,讓曾元進總覺得心裡有些不安。
君心難測!
「小劉,把象棋拿進來,我和曾部長下棋。」領導人說,立刻便有人去拿棋了。
「都好多年沒下過了。」曾元進笑著說。
「你也是?」領導人笑了,道,「我記得咱倆有二十年沒在一起下棋了吧?以前你可是老贏我,贏的我都不想和你下棋了。」
曾元進笑笑,道:「現在都生疏的不行了。」
棋盤端來,兩個人隔著茶几開始下起來。
「覃春明今天很忙?」領導人一邊走棋,一邊似是隨意地問。
曾元進一愣,拿著棋子的手突然滯住了,只不過是半秒鐘,他就恢復了正常。
「每天都是吧!」曾元進移動著棋子,道。
領導人嘆了口氣,說:「你啊——」說著,領導人把手邊一份報告放在曾元進面前,曾元進忙打開看了一眼,就徹底僵住了。
「孩子出了這麼大的事,怎麼就不跟我說一聲?」領導人的聲音從對面傳過來,曾元進緩緩抬頭。
「別擔心,我已經安排了,會盡一切力量搶救那個孩子。再怎麼嚴重的槍傷,我們,總會有辦法救的。」領導人語氣放緩,輕輕拍拍曾元進的肩,注視著他的雙目,曾元進側過臉。
「國事重要,家事,也不能不管啊!」領導人端著水杯子,輕輕說了句。
房間里,好久都沒有聲音。
「那孩子的事,這麼多年我都沒有——」曾元進開口道。
「那這次,我們就不能放手不管了!」上級道。
曾元進只是點頭。
「不管別人怎麼說,在我而言,那孩子畢竟也是自家侄女兒,你說是不是?」領導移動著棋子,突然說。
曾元進愣住了。
兒時的記憶,再度襲上曾元進的大腦。
「好了,到你了。」領導看了他一眼,似乎是把曾元進此刻腦中所想的一切都看在了眼裡。
「對不起,在這件事上,我沒有向您坦白。」曾元進道。
領導卻哈哈笑了,說:「你瞧你這記性,還沒老呢就記性這麼差!你忘了,當年你被曾叔叔從華東省綁回來的時候和我說什麼了?」
曾元進無聲笑了。
那時,他被父親綁回家裡,當時和他一樣外放的、還沒有成為領導人的領導去他家裡看他,他喝多了,就和領導說了一大堆,就像小時候大家在家裡被罰了,然後就會跟對方傾訴一樣。
「我只是想,我們的關係,可以不要這樣隔著東西。」領導人突然說。
曾元進只是淡淡笑了下,不語。
很多事,也不需要說的太清楚,曾元進是明白的。
「讓泉兒一個人在家裡照看,沒問題嗎?」上級問。
「沒問題。」曾元進應道。
「那就好,明天,我們還要重要的事情要做呢!」上級說完,門上就傳來敲門聲,勤務員進來說,「慕白書記來了!」
「讓他進來!」領導說,轉頭對曾元進道,「你們親家兩個,好像還是你的棋藝更高吧!」
曾元進笑了,說:「慕白的圍棋才是最厲害的,我也就在這個上面能占他一點便宜。不過現在,恐怕也沒便宜佔了。」
「那我們兩個先下這一盤,完了我給你們兩親家當裁判,今晚咱們邊下棋,邊等醫院的消息!」領導說著,方慕白就推門進來了。
曾元進看著領導跟方慕白笑著說話,一切,似乎又回到了過去。
是他自己覺得生分了啊!
飛機降落,院方接到了中央的指示,幾乎是以最急迫的口氣發出的,幾乎是要傾盡全國之力來救人的。覃春明聽說之後,只是深深感嘆一句:這孩子,終究是有救的!
新一輪的搶救開始了,醫療組連夜召開手術會議商討方案,現在的關鍵就是那枚穿入脊椎的子彈該如何取出。由於距離之前的一輪手術只有短短的一個小時,傷者身體能否承受新的更精細的手術尚未可知。
霍漱清和曾泉坐在手術室里聽著醫生們的討論,心情卻更加的沉重起來。
「你有煙嗎?」他看著一旁神色緊張的曾泉,低聲道。
曾泉看了他一眼,走出了會議室。
走廊里有一個自動販賣機,霍漱清掏出錢,問道:「喝什麼?茶,還是咖啡?」
「烏龍茶!」曾泉道。
等霍漱清拿著兩罐冰鎮的茶,一瓶烏龍,一瓶綠茶。
「你不打算給我的左臉來一拳嗎?」霍漱清打開瓶蓋,道。
樓道里,只有他們兩個人,在長椅上坐著。
「覃逸飛打的?」曾泉問。
霍漱清苦笑了下,點點頭。
「你,還是喜歡她,對嗎?從當初在雲城的時候開始——」霍漱清道。
「可是,她在我面前說的都是你,從那個時候開始。」曾泉道,喝了一口茶,他接著說,「你說的對,我是想再給你來一拳的,可是,如果那麼做了,她一定會生我的氣!或許,你我都不像覃逸飛那麼洒脫,愛就愛,恨就恨,什麼都可以隨意地表達。」說著,他看著霍漱清,「從這一點上來說,他比你我活的真!」
「是啊!」霍漱清仰起頭。
「我很嫉妒你,從我認識她開始,她的心裡就1;150850295305065隻有你,根本裝不進去別人,不管別人為她做什麼,做了多少,可她,根本,根本不——」曾泉的聲音,有些失去了平穩,霍漱清拍拍他的肩。
「你,後悔了,是嗎?」他問。
曾泉苦笑了,搖搖頭,道:「幸好,幸好她是那麼堅持的一個人,幸好——」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如果他真的和她發生了什麼超越了朋友的事,她,一定會死的!
霍漱清望著曾泉,臉上那強忍著的痛楚,如他一般。
是啊,他們都不如小飛真!
「謝謝你為她做的一切,不管她知道,還是不知道,謝謝你!」霍漱清道。
曾泉點頭,右手捂著臉,拿著飲料的左手顫抖著。
「你是不是覺得我有毛病?」他的聲音低沉,問霍漱清,神色悲傷又無助,「明知她是,是我的妹妹,我還,還是,還是無法,無法——」
「如果我是你,或許也和你一樣。」霍漱清看著他。
曾泉拿開手,轉頭看著霍漱清。
「她就是那樣的一個人,明明不是我們遇見過的最優秀的女人,明明不是最漂亮的,明明不是聰明的,明明她有很多的缺點,可是,那所有的缺點讓她那麼的特別,更不用說,不用說她的好。那樣的一個她,怎麼會讓人不愛呢?」霍漱清語氣沉重,卻還是微笑著。
是啊,明明她——
「因為,她很真實地面對我們每一個人吧!」曾泉說著,苦笑了一下,「還有,她很固執,固執地一塌糊塗,牛勁上來,誰都勸不住!」
霍漱清點頭,鼻子酸酸的,卻也微笑著。
「她有時候腦子笨笨的,會讓你覺得,天啊,世上怎麼會有怎麼蠢的人,卻還這樣自以為是?可是,你卻總是一邊這樣抱怨,一邊為她默默善後,收拾那些她根本都沒有意識到就闖出的禍。」霍漱清接著說。
曾泉點頭,笑著說:「她一會兒覺得自己聰明,一會兒又立刻把自己否認。你花了很多的精力去勸說她,你以為你讓她接受了你的想法,可是,轉眼間,她就按照她自己想的那一套去做了,好像你什麼都沒跟她說過一樣。」
兩個人回想著他們愛著的那個人,心裡卻越來越沉重。
「有時候啊,我想,如果我娶的那個人,也像她一樣那麼讓我生氣、高興,卻又忍不住去接近她,那樣的話,該有多好!那樣的話,生活,起碼是很精彩的,每一天都是新新的,因為你不知道她今天會做什麼,你會有期待,你會期待她給你打電話說『糟了,我又做了錯事』、『我該怎麼辦』。」曾泉說著,眼裡卻濕濕的,「你會很無奈,會對她發火,卻又會很耐心地去勸她,儘管你現在說的這些她未必會聽,可是,那樣才是生活啊!而不是,你明知她心裡在想什麼,她卻什麼都不同你說。」
「這麼說起來,感覺我們都是受虐狂!」霍漱清笑了下,嘆了口氣,道。
「是啊,受虐狂!可是,她不該這樣虐待我們,不該這樣不理我們——」曾泉說著,閉上眼。
「你和希悠說過這些嗎?」霍漱清掏出一張紙巾,遞給曾泉,曾泉接過,按在鼻子上捏了下。
「和她說什麼?她是萬事都能掌握的人,她是那種就算下一刻要墜機了,卻還面不改色地跟你說『這隻不過是氣流顛簸』的人。在她那樣的人面前,你只會覺得你是個透明人,有沒有你,她的生活都是那個樣子。她不會明白你為什麼高興為什麼難過,即便是她明白,她也不會說。」曾泉道。
「我前妻,她怎麼說呢,也總是讓我覺得這個世上有沒有我都無所謂,儘管她有麻煩的時候會找我,可是,那只是她實在無法處理的時候。」霍漱清道,「有時候你想著和她聊聊,可她完全沒有心情和你說說話。」
「這個世上,真的是什麼樣的女人都有。」曾泉道,「你就是因為這個離婚的?」
霍漱清搖頭,道:「我一直覺得無所謂,就算是這樣的婚姻也無所謂。反正結婚嘛,就是兩個人在一起搭夥過日子,過日子嘛,能有什麼原則性的問題呢?將就著過吧!可是,等我遇上迦因的時候,等我愛上她的時候,我才知道,婚姻也不是你想將就,就能將就下去的。給自己判了一個無期徒刑卻無動於衷,就同明明要溺水卻不自救的人有什麼區別呢?」
曾泉看著霍漱清。
「所以,如果不想走到那一步,就試著給自己尋找一條解救的道路。你還年輕,婚姻,卻是無期徒刑!選擇權是在你的手裡的,想讓這不知道多少年的服刑過的有趣一點呢,還是一天天計算著到死的日子,這是你自己可以選擇,也是你唯一可以改變的。你,是不能離婚的,對吧?」霍漱清認真地說。
曾泉不語,良久才苦笑了下,說:「別人都說婚姻是圍城,你卻說是坐牢,真是夠悲觀的比喻!」
霍漱清不語,喝了口茶。
樓道里,一片寂靜。
「謝謝你!」曾泉道。
「不客氣,一瓶茶而已。」霍漱清道。
「霍書記——」會議室的門開了,院長剛走出來,霍漱清和曾泉立刻同時起身走上前。
「怎麼樣?」霍漱清忙問,「手術的把握有多大?」
「姜大夫做手術的話,手術成功的幾率有六成。」院長說。
「這個手術的風險很大,我會儘力小心去做,可是,手術過程難免會傷到神經,我們也會儘力去修補受傷的神經——」即將主刀的姜大夫對霍漱清說。
「風險是什麼?」曾泉問。
「病人在手術后可能會持續昏迷,也就是會有成為植物人的可能。」姜大夫說著,霍漱清的眼裡,神色黯淡了下來。
「植物人也是可以蘇醒的,那就應該——」霍漱清忙問。
「是的,植物人有蘇醒的先例,而且,您太太的受傷部位在脊椎,雖然和大腦同屬於中樞神經,可是,與大腦受傷的相比,您太太這種病例要更輕微一些,蘇醒的可能性更大。可是,究竟需要多少時間,我們並不能預測。而且,昏迷時間如果超過六個月,就會出現腦萎縮的癥狀,到時候如果不能蘇醒,情況會更嚴重。」姜大夫道。
「嚴重到什麼程度?」霍漱清問。
「長期持續的話,就會出現腦死亡的現象。」姜大夫道,「當然,這是最壞的結果。在手術之前,我必須要把這些可能的結果告訴你們。」
「你會儘力的,是嗎?」霍漱清道。
「我一定儘力,現在,請您簽同意書,我們就準備開始手術。」姜大夫道。
霍漱清拿著筆,久久不動。
和霍漱清一樣,曾泉的心裡也是七上八下。
「好,我簽字。」霍漱清道,很快就簽下了自己的名字,「拜託你們了,拜託了!」
「你放心,霍書記,姜大夫在這類手術上有很豐富的經驗。」院長對霍漱清道。
霍漱清點頭。
「那你們立刻準備手術,我去向首長彙報!」院長安排道。
霍漱清和曾泉看著蘇凡從ICU推出來,又被送進了手術室。
「丫頭,一定要挺住,我在這裡等你回來!」手術推車停在他們身邊,霍漱清俯身,拉住她的手,在她耳邊輕輕說著,閉著眼睛,親了下她的臉。
曾泉拍拍他的肩,望著昏迷的蘇凡。
手術車遠去,留下兩個等待的人,空空守在這寂靜的走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