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周繹被打蒙了。


  裴玉英乘機走脫,疾步離開。


  裴玉嬌因為一直蹲著,突然間竟站不起來,站起來了,也是天旋地轉。


  竹苓忙扶住她。


  「快去找妹妹……」裴玉嬌著急,「不不,去找周哥哥……」


  澤蘭看她慌裡慌張,笑道:「姑娘到底要去找誰呀?」


  「周哥哥!」裴玉嬌指著那方向,「快點,扶我去!」


  兩個丫環一左一右架著她。


  周繹正滿心憤懣。


  他那麼緊張裴玉英,急著來與她解釋,可結果如何,她一句沒有聽進去不說,竟然還扇他耳光!


  周澤向來也是自傲慣的,哪裡能忍受這種屈辱,更何況,這本就是冤枉。


  那天他不小心把玉佩失落於許家,被許黛眉撿了,他追著她要,她偏偏不肯還,還說誰撿到就是誰的。如今想起來,她巧笑倩兮,淘氣又可愛,一點兒不比裴玉英差。


  裴玉英太潑辣了,沒有多少女兒家的嬌媚,還滿身傲氣,他費了多少心思才追到她,討好她,可到現在連個吻都沒有討到!姑娘家雖然應該矜持,可也過頭了,他只是想要個嬌嬌柔柔的漂亮小娘子,又不是能幹的大管事!

  想到她那些缺點,周繹心想,他還是忍受了下來,畢竟有這些年的感情在,不到萬不得已,他也不想放棄的,然而她竟然不信他。


  既如此,他也沒必要再去解釋。


  看最後,到底誰會後悔!


  他拂袖走了。


  裴玉嬌這時趕上來,叫道:「周哥哥。」


  周繹回頭一看,只見個小姑娘快步跑來,頭髮有點散亂,顯見走得急。


  「玉嬌?」他驚訝。


  兩家往前交往很勤,對於裴玉嬌,他當然熟悉,而且因為裴玉英的關係,他對裴玉嬌也算不錯,當她小妹妹一樣。


  「周哥哥。」裴玉嬌走上來拉住他袖子,焦急道,「剛才妹妹不是故意打你的。」


  原來她看見了。


  男人被女人打耳光,實在是有點丟臉,周繹羞惱,臉色又紅了,淡淡道:「我知道。」


  「妹妹是因為……」裴玉嬌剛才聽到玉佩,許黛眉等零星字眼,想了想說道,「我跟妹妹去明光寺,在那裡遇到許姑娘了。」


  「哦?」


  原來如此,難怪她會看到玉佩,周繹心想,許黛眉會戴在身上,可見是真的喜歡他。比起裴玉英,許黛眉情感外露,在這一眼見到他時,便知道眉目傳情。


  耳邊聽到裴玉嬌道:「不知妹妹因為什麼誤會你,周哥哥,你不要生氣,妹妹她只是,很要強。」要強到什麼委屈都藏在心裡,裴玉嬌忽然想起,她這輩子就只見裴玉英哭過一次,就是自己出嫁那天。


  可裴玉英在夫家遇到那些事,哪怕無法生育,都沒有哭過。


  真是個太過堅強的人。


  而她自己呢?有那麼多人庇護著,卻什麼也不懂,一點兒不曾為別人著想,裴玉嬌差點哭起來。


  看她眼睛紅紅的,淚珠兒在打轉,周繹皺眉,生怕她真的哭了,急於要走,敷衍道:「確實是場誤會,玉佩是我無意丟失,被許姑娘撿到……玉嬌,這事兒我會解決的,你放心。」


  聽他承諾,裴玉嬌點點頭,目送他離開,但心裡一點不曾放鬆。


  擰著兩道秀眉,坐在園子里的鞦韆上。


  孟楨從遠處過來,瞧見她笑道:「玉嬌表妹,這麼冷的天,怎麼不在屋裡待著?」


  太夫人疼她,一到冬天,那炭不要錢似的往她這兒送,從早到晚的溫暖如春。


  可現在,她正擔心周繹能不能娶妹妹,竟不想回去。


  「有什麼,是我可以幫忙的?」孟楨語氣溫柔。


  裴玉嬌抬眼瞧他,半響搖搖頭:「不能與你說。」


  他是外人,不像別的。


  再說那是妹妹的私事,不好遇到個人就隨便提的。


  孟楨看她不上鉤,眼睛一轉道:「許是為二表妹?」


  「你怎麼知道?」裴玉嬌吃了一驚。


  孟楨借住在侯府,雖不是裴家人,可他八面玲瓏,極擅於與人打交道,府中僕役,他認識好些,自然會窺得一二,那周家本來與裴家交往甚密,但好久未來,這次來一趟,裴玉嬌就有煩惱。


  她這樣天真的小姑娘,不是為家人還能為誰?


  總不至於關心到朝廷大事。


  他笑而不答,顯得頗是神秘。


  裴玉嬌覺得他聰明極了,可還是忍著不說,只眨巴著大眼睛看他。


  風中,忽然有股甜味傳來。


  她鼻子一動:「是蜜餞呀。」


  要說她這渾身上下,哪兒最靈巧,必是鼻子。


  孟楨從袖中拿出一盒甜食:「是蜜餞,不過不是普通的蜜餞,這裡頭放了特殊的花蜜,很好吃,你要不要嘗嘗?」


  兩丫環看他走近,露出戒備之色。


  裴玉嬌有點饞,可不能白拿別人的東西啊。


  見她坐著不動,突然好像定住了一樣,孟楨頗有點失望,這小姑娘比想象中難求的多,個個都說她傻,可他接近了,卻發現並不是,她還是很有自己的想法的,而且傳說中是個小饞鬼,也不作數。


  可他正要走時,卻聽裴玉嬌道:「我,我有棗糕,咱們換著吃,好不好?」


  孟楨笑起來,還是個饞鬼。


  「好,換罷。」


  裴玉嬌把棗糕遞給他,他把蜜餞給她。


  「太多了,」她把蜜餞倒在帕子里,「我的棗糕很少的。」


  以物換物,她覺得挺公平,不算白拿。


  孟楨道:「我並不愛吃,你全拿去吧。」


  她搖頭:「不,你肯定買了很多錢的,你……我只要幾顆。」


  順著她的目光落回自己身上,一身半舊衣袍,確實落魄。


  他自嘲一笑,小姑娘覺得他窮,不肯占他便宜,竟有這等憐憫的心,只是顯得有些笨拙。她不知道,這種表情表露出來,只會讓人更加難堪。


  所幸他知她愚鈍。


  「不打緊,你全吃了罷。」他沖她溫和一笑,飄然而去。


  裴玉嬌拿著蜜餞,不知道怎麼辦,跟竹苓說:「你幫我去還給他?」


  竹苓沒說呢,澤蘭道:「他在侯府白吃白住的,就算姑娘吃他一盒蜜餞又有什麼。」


  比起竹苓,澤蘭刻薄多了。


  裴玉嬌眉頭皺了皺。


  難怪司徒修只打澤蘭,對竹苓卻很好,常賞她東西,命她好好照顧自己。只可惜,竹苓年紀大了,後來嫁人生子,不曾有時間再入王府,那次也沒陪她去宮中,她被毒蛇咬……想起那滋味,突然渾身一顫。


  為什麼會有毒蛇呢?為什麼只咬她?她一點想不明白。


  許是自己上輩子倒霉,就是那麼命短。


  她吃了一塊蜜餞,又香又甜,想到自己原是要嫁給孟楨的,心情頗是複雜,不知這事兒是好是壞。


  不過,孟楨總是比司徒修好多了。


  她不嫁給他,就不會去宮中賞花,總能活長點,也能多陪陪家人呢。


  吃了幾個,又想起裴玉英,她連忙從鞦韆上下來。


  走到裴玉英住的攏翠苑,只見丫環們個個都在外面,她問大丫環心蓮:「妹妹呢?」


  「在屋裡,不讓奴婢們進去。」


  「哦!」裴玉嬌快步走到門口。


  剛剛站定,便聽到極輕的啜泣聲。


  輕的如果不仔細聽,根本也不知道是在哭。


  她茫然的立在那兒,第一次知道妹妹是會那樣壓抑的哭的,那哭聲好像針尖一樣,一下一下扎在她心裡,她聽著難受,忍不住也哭起來。兩姐妹,一個在外面,一個在裡面,哭成了淚人,但很快裴玉英就發現了。


  她一擦眼睛,嗓子干啞的道:「心蓮,是誰?」


  門一開,裴玉嬌撲入她懷裡。


  看見滿臉淚水的姐姐,裴玉英怔住了:「剛才是你,你哭什麼呢?」


  「我聽見你在哭。」她揉揉眼睛。


  「哎,你這痴兒!」裴玉英拉她進來,把門關了。


  「周哥哥不是騙你的,你莫傷心了。」裴玉嬌不忘正事,「你莫要去嫁給別人。」


  那徐涵雖有才華,生得也好,就算與沈夢容比,也不遑多讓,故而當年妹妹嫁與他,長輩們都很欣喜,而且一開始夫妻二人也算和睦。可後來不知為何,一日日淡了,知道妹妹不能生育,竟是一點不顧往年恩情,連著納妾,惹得父親大怒,差點把徐涵砍了。


  可妹妹攔住了,依舊做著徐夫人……


  她越想越難過,這輩子絕不能再讓妹妹嫁給徐涵!


  裴玉英莫名其妙:「什麼嫁別人,你什麼時候知道這些事了?」


  「姑娘家不都要嫁人的?周哥哥挺好。」裴玉嬌道,「那玉佩是他不小心掉的。」


  裴玉英冷笑道:「他還會利用你了。」


  「不是,不是。」她連忙擺手,「是我去找周哥哥的,我看到你們說話,你打了周哥哥。」


  裴玉英默然。


  「不如等周哥哥想想法子。」裴玉嬌道。


  「你懂什麼?」裴玉英轉過身,看向窗外,「又不光是他。」


  今日,周夫人也在她心口戳了一刀。


  因她早早失去母親,姐姐又是愚鈍人,父親常年在外,令她早慧,也越發堅韌,故而雖是難過,她從來沒有想過去求周夫人,。


  這不可能!


  「可你不是喜歡周哥哥嗎?」裴玉嬌問,如果不是,為什麼要哭呢?


  那樣堅強的妹妹,卻為了周繹哭。


  裴玉英咬住嘴唇。


  就在剛才,她還在想,周夫人看不起她,她將來定要嫁個比周繹好上千百倍的男人!


  可聽到周繹的名字,她的心又忍不住發痛。


  裴玉嬌看妹妹難過,心想,既然喜歡,當然要嫁給周哥哥的,天下不是都應該有情人終成眷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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