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
父親回來了,裴玉嬌分外高興,每天好像一隻喜鵲一樣,從太夫人那裡待一會兒,又飛到父親那裡。
今天正在書房,裴臻看她寫字。
一筆一劃很端正,雖不能說有大家之氣,可對姑娘家來說,足夠了。
他驚奇:「你何時學得這樣好?」
語氣還是欣慰的。
「我一直偷偷學的,然後摔了一跤,好像開竅了一樣。」裴玉嬌對這事兒只能撒謊,撒多了就好像真的一樣,說出去大家都相信。當然,不相信,也沒有別的辦法來解釋,所以這是一個最好的理由。
裴臻眉頭皺了皺,扒開她頭髮看看:「還好沒有留疤。」
「頭髮裡面,留了也沒人看見。」她嘻嘻一笑。
好像什麼煩惱都沒有。
明媚的跟春天的陽光一樣,驅走所有陰翳。
瞧著她那張酷似妻子的臉,裴臻心頭涌過一陣暖流,何必要再續弦,他有兩個女兒陪著已經足夠,相信她們就算嫁出去,也常會回來看他。她們那樣乖巧,是妻子留給他最後,也是最好的禮物。
裴玉嬌笑著看向房中畫像,女子神情恬靜,比起自己,母親是十足的大家閨秀,印象里,她輕輕一笑,甜蜜又溫柔。
「爹爹回來了。」她與畫像說,「娘得保佑爹爹再不要去打仗。」
裴臻皺眉:「胡說什麼?」
「打仗很危險。」裴玉嬌撅起嘴,「娘肯定也這麼覺得。」
「你這孩子。」他輕拍一下她的頭,「不過外夷降服,是有好長一段時間的安寧了。」
除非有各處叛亂。
不過這些,多數都是交予各地的總兵來管。
很少需要他親自出征。
裴臻對著女兒笑了笑:「正好看著你出嫁。」
「爹爹,我不想嫁人,嫁出去了會被人欺負的,我就留在家裡陪爹爹。」她拉著裴臻的衣袖。
「誰敢欺負我寶貝女兒?有爹在呢,你不要怕。」裴臻好笑,拿了一張宣紙出來鋪平,「再寫會兒字給我看看。」
裴玉嬌提起筆,認認真真的寫下娟秀的字,討好父親。
寫得會兒,她歪頭道:「爹爹,你教我騎馬好不好,那兩匹馬兒好漂亮!」
裴臻笑起來,不像別的父親會說小姑娘騎什麼馬,不會跟她提女子該當嫻靜,二話不說牽了她的手,換好衣服就去馬廄。
西域寶馬果然不一般,高大神駿,一匹渾身白如雪,一匹赤紅如火,裴玉嬌依在柵欄旁,手指著那紅色的大馬說:「爹爹,我要騎這匹,這匹最漂亮,好像秋天楓葉的顏色,好少見呢。」
「這馬流出來的汗是紅的,又叫汗血寶馬。」
「真有意思!」雖然上輩子聽他說過,可重來一次,裴玉嬌仍然很興奮。
裴臻把馬牽出來,那馬不停的打響鼻兒。
「它不高興?」
「它是高興,它想跑。」裴臻挑眉,用手拍拍馬兒的脖子,「小心些,別把我閨女摔下來,不然我要你好看。」
居然威脅馬兒。
裴玉嬌抿著嘴笑。
爹爹在外人面前總是冷冷的,可在她面前從來不,他總是很溫和,好像怕嚇到她,只有一次……
那天聖旨下來,爹爹知道她要嫁給司徒修,雷霆大怒,當著宣旨的禮部官員,當著她的面,拍斷了一張大案。
她嚇哭了。
不知道他為何那樣生氣。
如今她卻是全然的了悟。
比起妹妹不幸的婚姻,她的更為危險。
而且,娘家再不滿意,也無法和離,她哪怕後來開竅了一些,進宮裡去拜見皇後娘娘,皇貴妃,或是與王妃們交往,也都提心弔膽。司徒修說,行差踏錯一步,或叫人利用了,不止她,她家人都難逃一死。
她多麼害怕!
很多時候都閉著嘴不敢說話,別人問起來,幾番思量,費盡了腦子,可便是這樣,她後來還是死了。
也不知他們會怎麼傷心。
她跟妹妹的姻緣都不好,娘親也不在人世,爹爹一個人……
她鼻頭一酸,抬頭看向裴臻。
清澈如水的眼眸里,卻也有這樣複雜的情感,裴臻怔了怔,摸摸她的腦袋問:「怎麼了,嬌兒?可是看到馬兒太大,害怕了?」
她搖搖頭,勉強笑起來:「不是,只是看到爹爹在身邊,好高興。」
「傻孩子。」裴臻感覺到,好像這個女兒比以前粘人了點兒。
他領她到馬前,把她抱上馬背:「這馬兒訓練有素,早前養在宮中,給皇上消遣騎得,你不要怕。」
裴玉嬌點頭:「爹爹在,就是摔下來,也沒事。」
裴臻在前面拿著韁繩,笑道:「先慢慢走一圈,我往前教過你,可還記得坐姿?」
「嗯,要坐穩了,但也不能太僵硬,腿要夾好。」
上輩子,裴臻已經教會她了。
說起學東西這事兒,裴玉嬌以前但凡坐在夫子那裡,不是開小差就是聽不懂,又頂著痴兒的名聲,太夫人看她學得累,不忍逼她。裴臻又常年在外,難得回來一趟,疼都來不及,哪裡管得了這些,故而裴玉嬌那是不折不扣的不學無術,要不是司徒修不懂憐香惜玉,逮著不對就責罰,她必然也學不了。
所以,人有時候是被逼出來的。
但騎馬,對裴玉嬌來說很新鮮,還不用動腦筋,全是靠著天生跟馬的感知與交流,裴臻在這方面又是良師,她學得很快,這大概也是她唯一一樣精通的東西。
看著女兒竟然能馳騁了,裴臻大為驚訝,下一刻,他又有滿滿的驕傲。
女兒流著他的血脈,定然不一樣,若是兒子,興許能沙場殺敵。
見他一臉笑容,隨從上來輕聲道:「大少爺,二少爺陪著楚王殿下來了。」
裴臻眉頭一挑。
楚王司徒修乃皇上的第七子,也是最小的兒子,素來與他沒有交情,怎會來府中?
正想著,前頭有人朗聲道:「本王冒昧前來,還望裴大人見諒。」
他往前一看。
司徒修穿著件淡綠色素袍,人如修竹般挺拔,從容走過來,面帶微笑,好似在自家園子里一樣。
裴臻不敢怠慢,行禮道:「見過七殿下。」
「無需拘束。」司徒修態度謙遜,「本王是來向裴大人請教的。」
皇子們年幼時,都在春暉閣聽課,朝中肱骨重臣常出入此地,皇上為培養他們成為國家棟樑,有時甚至還親自教授,如今他們都已封王,尋常處理事務,都有堂官隨後指點。裴臻心有疑惑,頷首道:「不知殿下有何事詢問?」
「是關於倭寇,昨日與父皇提到外夷一事,如今大同得已肅清,然江浙的倭寇依然猖獗,雖有胡大人坐鎮,掀不起風浪,父皇仍很憂心。」他頓一頓,眸光流轉,「我與父皇稱,胡大人明年必能殲滅倭寇,父皇不信,我說不如問問裴大人,父皇今日便讓本王前來。」
倭寇小國,又有大海之隔,說是猖獗,在裴臻看來不過是小打小鬧。
「上下齊心,不說明年,便是今年也未必不能殲滅。」裴臻瞧一眼司徒修,話有深意,「治外不如治內。」
司徒修敬佩他洞如觀火,撫掌道:「都說裴大人有勇有謀,聞名不如見面!」
他面帶笑意,侃侃而談。
傳聞七皇子冷麵無情,誰想到,第一次交談,如沐春風。
裴臻心想,大概如皇上一樣,人有八面,對著這人一面,對著那人又一面,只為何與他攀交情?
耳邊又聽司徒修道:「裴大人為護國土,本是該再靜養一陣,只五軍營疏於整治,軍紀潰散,還請裴大人多費心才好。」
原來也是為命他即可上任,操練軍馬,裴臻心思電轉間,耳邊只聽馬蹄聲踏踏。
裴玉嬌騎了一圈又回來了!
司徒修放眼望去,只見一人一馬旋風般馳來,馬兒神駿,姑娘身姿靈秀,配合的天衣無縫,如同流光一般,轉眼間,就到眼前,他這下看清了,此人原是裴玉嬌。
她頭髮挽成單螺,穿著明綠的騎射服,在陽光下,那綠色如此醒目,好像天地間最鮮亮的一抹色彩,落入他眼中。他一時竟看得呆了,如見幻想,任由她恣意的縱馬從他身邊飛馳而過。
這小傻子何時會騎馬?
他從不曾教過……
司徒修心想,她怎麼能騎得那樣好?
身邊,裴應鴻跟裴應麟大聲喝起彩來。
裴臻怕馬兒太高大,把裴玉嬌抱下來。
她笑道:「真好玩,爹爹,就是有點兒累,我明兒再騎。」
她眼波兒流轉,嬌憨可愛,聲音甜甜的,在跟裴臻撒嬌。
記憶里,她從不曾這樣跟自己說過話,司徒修挑眉道:「這是裴大姑娘?」
聽到這微帶涼意的聲音,裴玉嬌整個人僵住了,她之前騎馬太過快意根本沒注意到,原來他竟然在。她轉過頭,對上他燦若星子般的眼睛。
「是小女,玉嬌,快來見過楚王殿下。」
既然遇到了,總不至於失禮,雖然裴臻也不想女兒被皇室中人瞧見。
裴玉嬌低下頭,蚊子一般的聲音:「見過殿下。」
司徒修笑笑:「沒想到姑娘騎馬騎得這麼好,不愧是裴大人的女兒。」
上輩子,她在王府可沒有機會騎,又老是被司徒修教導責罰,她委實不曾跟他說過自己的事情,說過她童年趣事,說過她喜好,說過關於她的一切,他當然不會知道,他也沒有興趣來問。
裴玉嬌不知怎麼回應,跟裴臻道:「爹爹,我去換身衣服。」
裴臻點點頭。
裴玉嬌轉身就走了。
司徒修見她完全無視自己,眼眸微微眯了眯,有種說不清的感覺慢慢湧上來,想讓他上去一把捉住她,可他忍住了,在裴臻面前,他不可能做出這樣的舉動。
倒是裴玉嬌走回去時,突然想起她的胖魚玉墜。
他莫非是來交換銀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