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2
裴玉嬌實在想不明白為何,難道徐老夫人跟竇老夫人是好友嗎?
可印象里,並沒有這回事兒。
因徐家原本居於蘇州,今年搬來,與他們家來往的人不多,加之徐涵性子冷淡,朋友甚少,她記得妹妹說,他們徐家啊,逢年過節是最冷清的了。
她歪著腦袋,盯著徐老夫人看。
竇老夫人笑著與太夫人介紹:「這可是我的大恩人,上個月我去廟裡,被個臭小子撞到,從台階上直滾下來,要不是遇到她,我這條命都要沒有了。」
徐老夫人道:「瞧您誇大的,我只是正巧帶了大夫,原本你身子也健朗。」
太夫人笑道:「是你們二人命里有緣。」
「這話可對了胃口,原本我吧,那日是不出門的,可巧兒有事求菩薩,這才去明光寺。」徐老夫人說話的時當,目光朝三位姑娘看過去,見到裴玉嬌,她怔了怔。小姑娘的杏眼又大又圓,跟枝頭掛著的水靈靈的果子一樣討喜,滿藏了好奇,就這樣瞅著她。
她忍不住笑:「你們家姑娘真招人喜歡。」這第二眼,又落到裴玉英身上。
徐涵今年二十有二,自從被皇上點為探花入了翰林,徐家便有些熱鬧,來試探的,使人直接問的,虛虛實實的,沒個停歇的時候,甚至徐涵的上峰都有意思要把女兒許配於他。說實話,徐老夫人有些自得,當年母子兩個險些流落街頭,任人欺凌,卻也有這一日。
她原是想給兒子好好挑個妻子,然而前不久兒子開口了,說是看上裴家二姑娘。
她一打聽,乃是東平侯府的裴玉英,外面名聲響噹噹,才貌雙全,父親裴臻又是左都督,徐老夫人並不反對,又恰好那日救了竇老夫人,聽她說起裴家,藉機來看看。
今日一見,這姑娘生得極是氣派,通身雍容華貴,不似那些庸脂俗粉,徐老夫人心想,到底是侯府出來的,她也佩服兒子的眼光。
然兩家結親,不是那麼簡單的,還有許多事兒要考量,好比裴家到底是何想法,裴大姑娘又是怎麼回事兒,招婿還是哪年嫁出去,都得弄清楚,這樣才不會唐突。
太夫人笑:「小姑娘打扮打扮,個個都不差,莫多誇,誇了她們尾巴翹上天呢。」又問,「你家可有姑娘?」
旁邊馬氏輕聲一笑,「也難怪母親,上回老夫人您家擺宴,母親年邁不曾來。」她告知太夫人,「母親,這是徐老夫人,探花郎徐公子的母親呀。」
太夫人吃驚,徐涵的名字她當然聽過,當初還送了賀禮,只赴宴是馬氏去的,故而太夫人並不識,誰料今日遇到她,她面上露出幾分親和。
看來,也不是無意,徐老夫人暗自心想,她也更和藹了。
裴玉嬌一直瞧著,這迴轉頭看了看裴玉英,她沒什麼變化,到底是妹妹,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更何況只是遇到區區徐老夫人呢!
妹妹絕不會被徐涵扶了下,就看上他的,裴玉嬌稍許放心。
這頭女眷說話熱絡,男兒們也是聚著寒暄,不過不比女人,他們盡說朝廷上的事兒,竇家大爺竇震生是戶部郎中,性子耿直,見著裴臻就嚷嚷道:「前些天兒,你們都督府抓人,沒鬧出事?我聽人說,四殿下跟五殿下動手了?」
四月初,要說京都最令眾人矚目的,便是燕王跟懷王的糾紛。
好似燕王辦理吏部一事,捅了簍子,當初皇上叫他審查秋後處斬的名單,他竟私自更改,收受賄賂錢財,膽大包天。只這事兒隱秘,不知怎麼竟被懷王知曉,懷王欲領功,告知皇上,雖有人背黑鍋,皇上仍嚴懲了燕王。
燕王對懷王更是恨上了,給懷王使絆子,兩個人在八寶樓遇見,借著酒意,鬧得大亂,兩方打起來,還是都督府派了人前去鎮壓。
如今兩位親王都被禁行。
裴臻笑笑:「不過是鬧口角,平常兄弟都有不對盤的時候。」
他滴水不漏,竇震生也不好再問,只想起一事兒,心情很是愉悅的道:「如今七殿下全權徹查戶部,弄得雞飛狗跳,像常林,陸魁岸幾個,都不敢露面,昨日去見皇上,哭得老淚縱橫,真正是快意。才短短功夫,國庫多了二十來萬銀子,都是從他們褲襠里挖出來的,平日里藏得深!」
聲音洪亮,叫前方女眷都聽見了。
竇老夫人皺一皺眉,他這兒子跟他父親一個德性,說話沒個譜兒,幸好兩袖清風,還能得些賞識,不然真不知如何。
前頭幾個婆子領了二人來,竇老夫人終於等到,展顏笑道:「就等著你們呢,吳夫人,吳三姑娘。」
她親自迎過去。
這一走,帶著所有人都看向那兒。
對面二人緩步而來,走在前頭的吳夫人年約四十左右,穿著醬色綉四福紋的裙子,頭髮梳得一絲不苟,鵝蛋臉,雙眼皮,很是爽利。後面跟著個姑娘,瞧著年紀有些大了,二十來許,跟吳夫人有六七分相像,身段苗條,踏著蓮步,頗有幾分韻致,瞧著是很有味道的。
太夫人就有些喜歡,她看向裴臻,裴臻好似目光也掠了一下,然後便轉了頭去,面上連一絲表情都沒有。
她暗暗著急。
既然是姑娘,可見竇老夫人花費了心思,不曾尋婦人,可自家兒子竟完全不領情,瞧這態度,恐怕今日是白來了。
馬氏卻是抿嘴一笑,這大伯還是長情些好,免得真娶個回來,多個長媳,她還難以適應,面上卻與太夫人道:「這吳姑娘真不錯。」
太夫人惋惜,回去時,忍不住唉聲嘆氣,瞧見祖母這般樣子,裴玉嬌奇怪,問妹妹:「祖母好像不高興呢!」
裴玉英輕聲道:「你這痴兒,當真瞧不出來?」
「怎麼?」裴玉嬌問。
「祖父祖母都想給爹爹續弦!」她為這事兒一直悶在心裡,誰也不說,如今姐姐問起,像是找到一個分享的人,這樣也舒服些兒。
裴玉嬌瞪大了眼睛:「原來如此,那這吳三姑娘便是……」
「是,假使成了,便是咱們母親。」
「這麼年輕。」裴玉嬌想著又搖搖頭,黯然道,「娘親去世前也很年輕呢,大抵與這三姑娘差不多。」她秀氣的眉毛擰了擰,伸手摸摸腰間胖魚墜,緩緩道,「續弦我知道,但爹爹恐怕不會願意。」
上輩子二老也一樣的心思,爹爹沒有同意,所以直到她去世,他還是一個人,故而她才生出不離家,陪著他的心思。
人不能強人所難,爹爹只喜歡娘一個人,他一點不怕孤單,他把娘的畫像掛在書房,不曾害怕面對這離別,她心想,這樣的爹爹是叫人可敬的,他不曾逃避過去,坦然的接受了它,哪怕這是一件很殘忍的事。
她想著又悶悶的,問裴玉英:「你希望爹爹續弦嗎?」
裴玉英不知怎麼答,半響道:「這事不在於咱們希不希望。」她腦海里浮現出娘親的樣子,忽地有些哽咽,假使可以,她多希望娘親不曾去世,多希望他們團圓,然而不可能,所以她很快的成長了起來,她想成為父親,姐姐有力的臂膀。
「咱們不提這事兒了,爹爹願意,咱們不反對,爹爹不願意,咱們也不反對。」裴玉英低垂著頭,拿帕子擦了擦眼睛。
裴玉嬌搖了搖她的手:「好。」她怕妹妹再傷心,笑道,「等過幾天,咱們要去釣魚呢,妹妹,我同你去選衣服,咱們穿一模一樣的好不好?頭髮也梳一樣的。」
裴玉英:「又不是雙胞胎!」
「難得一次嘛,定然很好玩。」
她嘰嘰喳喳的,淡化了突然湧上來的傷悲。
到得下個休沐日,由裴臻領著,幾個年輕人一起去白河釣魚,大早上,裴玉英就命下人們準備一應東西。裴玉嬌在旁邊道:「再帶兩副烤具,到時釣上來,烤了就吃多香,還帶些水果,白河邊賣的可貴呢,專是乘人之危,咱們家裡的還不要錢。」
裴玉畫聽得噗嗤一聲:「還知道省錢了。」
「嗯,掙錢不容易,我打算盤琢磨出來的。」
裴玉畫又瞄這兩人一眼,酸溜溜的道:「怎麼沒叫我這樣打扮這樣梳頭啊,咱們三個穿得一樣更好玩呢。」
「你要,現在也不晚啊。」裴玉嬌拉著她就去了。
過得會兒,下人們把東西裝車,眾人去上房道別,太夫人正吩咐人去竇家送禮,算是道謝,並有些歉意。
裴臻默默聽著,前幾日母親問起那吳三姑娘,他不曾同意,母親心裡不高興,他任她說任她責備,然而母親到底也沒說幾句。作為兒子,自然是有愧疚的,可有時,忠孝不能兩全,他不能隨口應一句,害人,也害自己。
太夫人這時才抬頭看向兒子:「難得樂一樂,來回小心些,這魚呢,夠吃了便是,莫多殺孽。」
裴臻答應。
太夫人又看了看三個姑娘,眼見一模一樣,好似夏日裡的鮮花,她心裡也開懷了些,笑道:「出去別太野了,姑娘家仍得有姑娘家的規矩。」
三人應聲。
從上房出來,眾人坐了馬車前往白河。
風和日麗,竟有好些人家,裴臻選了塊地方,命下人在四周撒魚餌,裴玉嬌好奇:「聞起來還有些酒味,這東西魚真愛吃呀。」
「當然,為父做得,它們能不喜歡吃?」裴臻好像也回到了年輕時候,意氣風發,「等著看吧!
裴應麟正在弄魚竿,眼見裴玉嬌眉開眼笑的,起了戲弄的心,手裡抓著蚯蚓走過來道:「大姐,我給你穿魚餌吧,你的魚竿呢?」
裴玉嬌看著扭來扭曲的蚯蚓,連聲尖叫,跳起來就躲,裴應麟追著,她叫著討厭,兩個人打鬧起來。
裴應麟不停的哈哈大笑,被裴臻,裴應鴻兩道眼刀射過來,他才識趣的走到旁邊去。
裴玉嬌拍著胸口,嚇得面紅心跳,目光無意間落到遠處,只見一棵開滿粉色杏花的樹下,不知何時站著位年輕男子。
他頭戴玉冠,穿著月白色春袍,身姿挺拔,面容俊美,兩人目光一遇上,裴玉嬌心裡咯噔一聲,真是遇到鬼了,走哪兒都碰得上。
她鼻子皺了皺,假裝沒瞧見他,轉身避開去拿魚竿。
誰料司徒修卻走了過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