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4

  司徒恆成有四位姐妹,慶陽長公主便是其中之一,當年尚姚家長子姚敏中,育有兩個兒子,此姑娘乃姚敏中弟弟姚敏安的嫡長女姚珍。小姑娘天生一張甜嘴兒,逢人就愛笑,當年慶陽長公主帶她入宮,很得皇太后喜歡,故而幼時常來,與幾位王爺都是相識的,只皇太後去世,許久不曾相見。


  若他沒有重生,定是如同原先一般,驚訝不已。


  當年那個叫著他七哥哥的姑娘一下子竟長那麼大了,險些認不出來,然而現在,他面色淡淡道:「姚姑娘。」


  並無一絲欣喜,點漆般的雙眸平靜如水,甚至還有些冷意,姚珍想起幼時,見無人與司徒修玩耍,她帶著響葫蘆走過去,吹響了逗他玩,他一下就笑了起來。


  那時他也才十歲罷,卻已生得俊秀絕倫,讓她覺得他是世上最漂亮的少年了!


  可今日再見,他沒有往日里的親和,姚珍原以為自己在他心裡總能留下一絲痕迹的,她不由失望,賭了嘟嘴道:「七哥哥,你難道忘了我了?我以前送給你好幾樣東西呢!」


  司徒修道:「本王不是認出你了嗎?何來忘記?」


  他只是想與她保持距離。


  上輩子裴玉嬌去世后,許貴妃曾想讓姚珍當他繼室,他沒有答應。


  慶陽長公主司徒瑩爽朗的聲音響起來:「你二人還在敘舊呢?快些進來。」


  姚珍盯了司徒修一眼,穿了小蠻靴的腳跺了跺,搶先走了進去。


  「見過娘娘,姑母。」司徒修跟著走入殿內,笑著道,「沒想到是姑母來了,怎麼沒帶林茂他們過來?」


  那時司徒瑩的兩個兒子。


  「野得四處去玩了,現與相公在山東,一早嚷著要去看泰山。」司徒瑩尚的這個相公,喜歡遊山玩水,生得兒子也一個德性,長大以後,跟著父親便不太著家,大兒子更是志向遠大,要寫本遊記傳世呢!

  見她氣得夠嗆,許貴妃笑道:「那是福分,尋常人想這般還成不了,只要對你好就行了。」


  司徒瑩嘆口氣。


  也就這點好了,姚敏中每回從遠房回家,除了奉上各種稀奇無甚,小別勝新婚,也是別有情趣的。


  許貴妃吩咐宮人設箸,示意司徒修坐下:「今日原本就要請你來用膳,正巧你姑母帶著珍兒來,只男女有別,故而珍兒已是提早用過了。」說話間,各式佳肴擺滿一桌,全是司徒修平日里喜歡吃的。


  說起自己的喜好,許貴妃當真是一點兒不曾錯漏。


  司徒瑩嘖嘖兩聲:「娘娘對你可真是好啊,我見璟兒來,都不曾這般。」


  司徒修笑笑,當著她們的面把飯吃了,姚珍站在旁邊,時不時瞅他一眼,也曾在外面,遠遠見過他,他比記憶里長高了好些,好似也開朗了點兒,他原先總被人欺負,輕易不笑。


  她記得自己問起他,他說,這樣看上去不是別人不理他,是他不理別人。


  姚珍想到過往,越想越是生氣,他現在竟然一眼都不瞧她了。


  敘了會兒家常,司徒瑩便帶著姚珍走了。


  許貴妃剛才察言觀色,暗地裡已然有些了解,看來司徒修對姚珍竟然無甚興趣,這實在出乎她意料,她派人去了解過,裴玉嬌也是這等性子,還比姚珍愚笨些,加之他們年少時的交情,怎麼也不該如此啊!


  竟是一頭霧水。


  司徒修早對她的心思了如指掌,不過是想用姚珍來打發他,只哪有那麼容易?他立起來,忽然朝許貴妃行一禮。


  許貴妃驚訝:「好好的,做什麼呀?」


  「想必我讓娘娘為難了。」司徒修低垂著頭,「上回端午,我與五哥說了裴家大姑娘一事,這幾日思來想去,委實是有些異想天開,咱們做兒子的,何時能自己做主姻緣大事,必是要父皇准許的。假使五哥與娘娘說了,還請娘娘不要放在心裡。」


  他突然挑明,許貴妃也不好裝不知道:「璟兒是曾提過,只我聽裴大姑娘想招婿,許是他們裴家自己心裡有一番計較。」


  意思是,裴玉嬌不肯嫁人,她不能橫加插手,說得委婉,讓人挑不出刺。


  司徒修眸中露出幾分憂鬱:「我也早知這些,故而才想請娘娘幫忙,畢竟在父皇面前,娘娘很有些份量,不然當初五哥也不能定下那門親事,只因此,娘娘已經出過一次面,更是難做,本王亦了解。」他聲音越發低了,聽起來有些模糊不清,「興許我該自己去求父皇,或者母后,三哥還與我說……」


  許貴妃越聽越心驚。


  這些年,她在司徒修身上投入了多少心血,如今為他娶妻,假使讓他以為自己一碗水端不平,只顧著司徒璟,他總是會心生不滿的,剛才甚至都已經提到司徒熠。


  司徒熠跟司徒瀾乃兩隻小狐狸,兩人穿一條褲子,偏生皇上還挺喜歡司徒熠,若是司徒修就此抽身,甚至倒戈那邊,她兒子司徒璟該如何?勢單力薄,恐是難以對抗!許貴妃的手在袖中慢慢握緊,腦中思來想去,又想到裴玉嬌,她這等腦子,便是嫁給司徒修,自己也不難控制,只要籠絡好這對小夫妻,或者,裴家也能為他們所用。


  世間事總是這樣,不是非黑即白,不是這條路沒了便沒有其他路,許貴妃在宮中走到今日,自然有其生存之道。


  她微微嘆了口氣:「我此前不知你對裴大姑娘用情如此之深,既如此,修兒,我自當儘力與你父皇說,天下父母心,便是在皇家,又哪裡有不希望自家兒女歡喜的呢?」


  她許下了承諾。


  司徒修眉梢微微一挑,暗想她剛才必是有番掙扎。


  只她鐵石心腸,計謀百出,又有什麼為難得了她?他露出笑意:「謝謝娘娘。」


  六月酷熱,三伏天里,知了死命的叫。


  裴玉嬌坐在冰鼎旁,仍覺窗外一股股熱氣湧進來,竹苓此時傷已經好了,正叫人拿著竹竿把知了從樹上粘下來,實在是擾人清夢,姑娘大午覺都沒法睡,眯了眯眼睛就被吵醒了。


  丁香端來冰湯:「廚房才做的酸梅湯,姑娘喝一口解解暑。」


  又酸又甜,裴玉嬌咕咚幾下就喝完了。


  這幾日太熱,她也沒法去練功,與爹爹學了幾手擒拿,在屋裡稍許練一下,汗就流下來,她與竹苓道:「你繼續抓知了罷,也別浪費一會兒洗洗送去廚房,大哥,弟弟都愛吃呢。」


  這東西肥肥胖胖的,炸了瞧著美味,可裴玉嬌自己不敢吃。


  竹苓應一聲。


  她便叫了幾個丫環去上房了。


  路上遇到裴玉畫,裴玉畫朝她招招手:「大姐,來,我跟你商量件事兒。」


  「什麼事兒?」裴玉嬌問。


  「咱們一會兒去祖母那裡,跟祖母說,去莊上避暑好不好?」裴玉畫捏著她的小胳膊,笑得跟花兒一般,哄道,「祖母最喜歡你,你一說,祖母定會同意,這樣咱們就能去了。莊上啊風大舒服,還沒人管呢,咱們去釣魚,去山裡玩,去看他們種田,多有意思!一年也就這麼一回,你想想,二妹很快就要嫁的,還有這種日子嗎?」


  裴家三個姑娘,除了裴玉英外,那兩個都不像她這般成熟,一拍即合,裴玉嬌連連點頭:「好,好,快些走!」


  二人急匆匆就去了上房。


  太夫人將將起來,聽說兩個姑娘來了,笑著道:「都沒睡午覺那?這種天,多睡睡才好挨過去。」


  「睡了,又醒了!」裴玉嬌道,「就是有冰也熱,那知了也煩,竹苓使人去弄呢,一會兒你們有炸知了吃。」


  「這天上火。」太夫人笑。


  裴玉畫道:「哥哥他們愛吃,再說,也沒幾隻,我就不信他們能爬多高呢,頂多幾十隻罷。」她也開始叫熱,「祖母,這天兒真熱啊,我感覺比去年還熱一些!」


  太夫人悲天憫人:「不知外頭可鬧旱災,又得死多少人。」


  兩個姑娘互相看一眼,裴玉嬌想到父親與哥哥弟弟說的話:「水利做好了,就不容易鬧旱災,沒水的地方可以流過去,或者平時存著水。」


  聽起來一知半解,太夫人笑起來:「是,還得靠著官員呢,老百姓才有好日子過。」


  見她們說著歪了,裴玉畫著急,朝裴玉嬌使眼色,裴玉嬌瞧見了,忙道:「祖母,京都那麼熱,咱們不如去莊上避暑罷,那邊還有溫泉呢,泡著又舒服,還有野味吃,上回梁大叔送來兩隻狍子,祖母不是也說好吃嘛。」


  這兩個小丫頭!


  其實太夫人早瞧出來了,只是逗她們呢,瞧瞧這會兒忍不住了,太夫人笑道:「你們想去玩玩也好,我瞧著待在京都都熱瘦了,下巴都尖了一樣,不過去歸去,我使個事情你們做。」


  但太夫人還賣關子,等到裴玉英一起來了,才說叫她們去莊上,學著管一管事兒,點算下莊上收入,種了什麼,一年是虧還是賺,又養了什麼,叫她們都注意著些。因京都權貴,沒有哪家是沒有莊子的,到時候她們嫁人後,有長輩的要幫著管,沒有長輩的,更不輕鬆。


  三人一口答應。


  馬氏怕裴玉畫玩野了,千叮囑萬叮囑,又派了六個婆子,六個丫環看著,這才放心,至於裴玉嬌兩姐妹,太夫人素來信任裴玉英,有她在,頂著半個主母了,只派了個管事嬤嬤去,並不怎麼擔心。


  等過了一日,東西收拾好,她們便去了莊上。


  在車上,三個姑娘嘰嘰喳喳,一點兒都不再覺得炎熱,哪怕裴玉英不曾想著出來,此時也是心情大好,畢竟她也還年輕,哪裡不嚮往外面的世界呢?只仍記得太夫人叮囑:「別太貪玩,等過了六月咱們便回去!」


  「哎呀,二姐,能別這麼掃興嗎?」裴玉畫撇撇嘴兒,「難得出來,我可不想著回去。」她拉著裴玉嬌的手,「咱們啊到那兒,先吃上一頓野味,第二天就去山上的果子林玩,第三天去釣魚,第四天,再去那邊的鎮上走走,對了,等到休沐日,哥哥跟應麟也會來的。」


  聽著她歡快的語氣,裴玉英也笑起來。


  是啊,想這麼多作甚呢,自己很快就要嫁人,相夫教子,總也沒有這等姑娘般的日子了,只她不放心姐姐,想著到莊上,定得找個時機問問,最好父親能有法子,叫妹妹早些有個合意的相公。


  馬車在官道上疾馳,揚起陣陣煙塵,過了大半日才到雲縣的莊上。


  那裡一早得知消息,早就整理好院子,只零零總總見到好些丫環婆子,小廝,得有幾十號人陣勢不小,還是有些吃驚,只想畢竟是姑娘家,又沒個主母陪著來,這才更周到了些罷。


  庄頭胡起高與妻子李氏過來見禮,笑道:「也不知姑娘們口味,做了些清淡的,另外水也備好了,姑娘們可先洗澡。」


  裴玉英笑道:「辛苦你們了,不用太拘束,咱們口味不挑,揀著可口的便是。」


  那夫妻二人連聲答應。


  等他們走了,裴玉畫問:「怎得不說賬本的事兒?」


  「先不急。」裴玉英很是能幹,也足夠冷靜,「咱們先觀察幾日。」又看一眼管事嬤嬤,「您也別提前說,祖母要咱們突然查一查,總不是什麼都沒有。」


  她懷疑是不是有貓膩,祖母借故考他們。


  管事嬤嬤點點頭,她姓陳,跟著太夫人?大半輩子了,此次來,當然是為輔佐三位姑娘。


  裴玉嬌在路上流了汗,這就去與裴玉畫洗澡了,裴玉英又去各處看了看是否穩當,又把小廝叫來,叮囑著夜裡好好巡邏,沒有一處不錯漏,那庄頭夫妻看著連連咋舌,暗道這裴二姑娘倒是厲害,難怪提起她,無有不敬佩的。


  三人吃完便睡下了,這幾日都不用跟著夫子學習,每日晨起稍許練會兒字,這便出去玩,莊上空氣清晰,除了一望無際的田野,便是牛羊成群,遠處有山,近處有河,好似個桃花源一般。


  她們樂不思蜀。


  這日裴玉嬌要去心心念念的溫泉,那二人也高興,早早起來穿戴好,庄頭使人領路,穿過兩邊高高的蘆葦叢,眼前一汪溫泉好似碧玉般嵌在地上。


  三位姑娘都歡呼起來,銀鈴聲直傳到遠處。


  其中裴玉嬌的聲音最清脆,最歡快,司徒修挑了挑眉,隱在蘆葦里的身影由不得往前一探,馬毅忙道:「裴二姑娘心眼多,四處都布置了人守著,王爺恐怕……」


  司徒修微惱,輕聲斥道:「你覺得本王會偷看?」


  就算偷看,也只看裴玉嬌一個好不好,這會兒有三個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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