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1
裴玉嬌聽話,願意嫁人了。
裴家人都很高興,馬氏笑道:「在營中挑最好不過,都是大哥的麾下,定是無人敢欺負嬌兒。」
太夫人道:「是啊,臻兒竟這等周到,只就顧著女兒,自己的事從不上心。」一邊又與馬氏商量裴玉英的大婚,「我思慮了幾日,這樣拖著不好,一早都答應了,還是早些定下日子。如今嫁妝都已妥當,徐家那頭也已安置好,你使人去說一聲。」
「那玉嬌?」馬氏問。
太夫人斟酌道:「嬌兒的不急,有合適的先定下日子,明年成親也行。」
雖然裴臻這主意不錯,可總叫太夫人覺得奇怪,畢竟急了嘛,裴孟堅暗地裡也說大兒子古怪,她下回得問清楚。
馬氏答應,使人去徐家。
徐老夫人萬分歡喜,閑暇時早就選了幾個吉日,後來兩家商議,定在八月二十,離現在有一個多月的時間。
裴玉英成了待嫁新娘,最近都在做女紅,連女夫子的課都不來上了,就只剩下裴玉嬌跟裴玉畫。然只缺這一個,卻也好像冷清許多,聽不見裴玉英時時請教女夫子,裴玉畫還有些不自在。
真不知哪日裴玉嬌也嫁出去,她一個人該多寂寞呢!
往前恩恩怨怨早沒有了,唯有離愁,眼見裴玉嬌認真聽課,她伸出手指捅一捅她:「哎,你真要嫁給打仗的啊?」
裴玉嬌道:「嗯。」
「哪兒好了?」裴玉畫輕聲道,「你不再挑一挑?都是大伯麾下,不是我說大伯粗魯,我是不太喜歡男兒打仗的。」
裴玉嬌道:「會打仗有什麼不好?都挺俊的,而且也有武功。」
裴玉畫噗嗤聲:「這樣就好了呀?你可真知足!」
「知足常樂。」
反正爹爹篩選好了的,她再在裡面挑一挑,總不會差,這樣誰都能安心,妹妹說將來再住在侯府附近,她不說一日回來一趟,兩三日回來總是可以的。其實這與她之前預期的差不離,只是自己退了一步罷了。
可太夫人,父親,妹妹何止為她退了一步呢?
他們為她費盡了心思。
裴玉嬌笑眯眯道:「三妹呀,到時我也嫁人了,你一個人可慘呢,找不到別人說話開小差!」
還會取笑人,裴玉畫瞪她一眼,哼道:「那我也得趕緊著。」
不過她們陸續嫁出去,早晚都得輪到她,想到馬氏盯得緊,裴玉畫頭皮一陣發麻,二人正小聲說著,有丫環輕輕敲了下門道:「打攪夫子教書,只沈家剛剛送了帖子來,請姑娘們過去做客。」
「又可以打發時間了!」裴玉畫聽了,大笑道,「許是沈姑娘想念咱們,走。」她將裴玉嬌拉起來。
丫環道:「還專程提了二姑娘。」
裴玉畫撇撇嘴兒:「原是最想她,不過也是,馬上就要嫁到徐家去,往後見一面,可不像現在這般容易。」
二人與女夫人告別一聲,去了裴玉英的攏翠苑。
院子里收拾的清清爽爽的,花木只寥寥種了數棵,不似裴玉嬌,裴玉畫那兒花團錦簇,熱熱鬧鬧。
「你們來了。」裴玉英放下手中鞋子,笑道,「今兒女夫子有事兒不成?」
「沈姑娘想你了,要見你,咱們不過是順帶罷了。」裴玉畫滿嘴的醋味。
裴玉英噗嗤笑起來:「真的嗎?」
「是啊,你快些收拾下,咱們與祖母說一聲便去,今兒難得好日子,我聽爹爹說,許是過兩日就要下雨了。」裴玉畫嘆口氣,「爹爹愛看書,最近又在琢磨什麼天文,畫些鬼畫符,我都看不明白。」
「那是很高深的學問!」裴玉英道,「欽天監就管這個,學好了能預測天狗吞日,打雷下雨……」
見她掉書袋子,裴玉畫叫道:「好了,咱們姑娘家懂這些作甚,你快些換身衣服。」
她催促,裴玉英便去梳妝打扮。
三人過得會兒去上房。
太夫人笑道:「沈姑娘重情義,定是知你要嫁人了,想著再聚一聚,你們莫耽擱,這便去罷。」又使人把禮物備好,有些時鮮果汁,還有些點心,不是什麼大日子,高門大戶交往也是講究禮輕情意重,送的昂貴反是不好,叫人有負擔。
姑娘們答應一聲。
出去時,馬氏從小路過來,拉住裴玉畫說話,頭一句便是不滿:「你尋常最是喜歡漂亮的,怎得穿得如此素淡,還不如玉嬌呢!」
她是想著今兒是休沐日,雖是請女眷,沈夢容定然也在家的,她當然希望女兒出挑些。
可裴玉畫早被就沈夢容的冷淡傷過了,哪怕現在知道母親的心意,她也不願去討好他,吸引他目光,語氣淡淡道:「與沈姑娘那麼相熟了,又不是第一次見,我也懶得費這個功夫。哎呀,娘,不能晚了叫別人等,我不與你說了!」
掙脫開馬氏的手,她急忙忙往前而去。
馬氏氣得一個倒仰。
說起來,她們還是第一次去沈家,雖然東平侯府在京都赫赫有名,沈家也是望族,然以前只是點頭之交,今日她們總算見到沈家府邸了,並不十分大,白牆黑瓦,茂林修竹,路上鮮少見花,眼前濃淡皆是綠色,格外清幽。
沈時光早已迎到門口,笑道:「原本上個月便想請你們來,誰想到竟去雲縣了,把我羨慕的,可惜母親不准我去。」
沈家多規矩,不似將門之女。
裴玉畫道:「那真可惜了,雲縣多好玩,還有溫泉泡,你下回一定要試試!」
沈時光只嘆氣,又看裴玉英,親昵的拉著她的手:「我前幾日知,你的好日子定了,恭喜你,到時我一定來添妝。」
裴玉英臉微紅:「多謝。」
「咱們姐妹不說這等客氣話。」沈時光知道她害羞,這個話題揭過不提,「咱們去園子里坐坐,一會兒再打葉子牌,我叫你們這個時辰來,便是請你們在這兒吃午飯的,廚房已在準備了。」
「沈老爺,沈夫人可在家?」裴玉英問,「還未拜見呢。」
「不用。」沈時光笑道,「他們不過問咱們小輩間的事情。」
沈老爺,沈夫人都是低調的人,不過也難說是不是太清高,裴玉畫雖然覺得沈時光與沈夢容都不錯,可怎麼說呢,好像缺少了一股煙火氣,不像旁的人,總容易暴露些缺點,他們卻是十全十美的。
裴玉英吩咐下人把帶得東西拿上來:「一點心意,正巧賞花時吃。」
裴玉畫笑道:「哪有花呢,那是賞樹,我真沒想到你們沈家竟都是樹木,莫非沈夫人不喜歡花?」
「不是不喜,是父親對花粉過敏,家中便不種花了,故而尋常父親也不太出門訪友。」沈時光命人把她們送的瓜果拿去洗漱,又領她們去往園中一處涼亭。
她走在前頭,風姿卓越,光是個背影都叫人覺得她一回頭便是風華絕代,裴玉嬌忽然想起,為何自己記憶里一點兒沒有沈時光嫁人的印象,沈夢容娶妻也沒有,照理說,不應該啊,總有些風聲的。
可惜上輩子她與他們不熟,許是錯漏了也不一定。
邊走邊想,竟落在後面,耳邊忽聽一聲輕笑:「裴大姑娘。」
她因想入了迷,竟是渾身一顫,一雙眼睛瞪大了,活像個受驚嚇的兔兒,沈夢容又笑起來:「把你嚇到了?」
「啊,原來是你。」裴玉嬌舒出一口氣,伸手輕拍了胸口,「你怎麼在呢?」
「我來看你的。」沈夢容沖她眨眨眼睛,「聽說你已經選夫了啊?」
「嗯。」她點點頭。
竟然是真的!
沈夢容打量著她,正色問:「不是早前說不急嗎,還說著要去天涯海角?」
「是,原本是這樣。」裴玉嬌說著朝前看了看,裴玉英正跟沈時光說話,兩人十分親密,裴玉畫略在後側,正也朝她瞧,眼見她與沈夢容在一起,頗是驚訝,但也沒有發出聲音,反而一笑之後又走了,完全沒有等她的意思。
那她該走,還是停在那兒?
裴玉嬌有些犯難。
沈夢容笑道:「在這坐一會兒罷,我使人去與妹妹說。」
此處正有一方台階,兩旁種著兩顆銀杏樹,也不知多少年頭了,那樹榦得二人合抱般的那麼粗壯,她抬頭瞧一眼,哇的聲道:「我院子里那棵都有二十年了,才那麼大。」她比劃了下,「這得有多少年啊。」
她又驚又喜,甚至走過去拿手摟著看。
沈夢容笑道:「得有六百年了,胡國你知道嗎?便是那時候建國時在京都種下的,歷經十幾朝,原先還有人想砍它下來,當時一道雷霆落下,眾人都說動了天威,才留下它們。」他伸出手碰了碰樹榦,「人人都貪戀權勢,到頭來只一場空,千年風雲卷過去,也只剩下它們。」
那一刻,他眸中一片澄清,像是世間最乾淨的湖水。
裴玉嬌抬頭瞧著他,也覺心停止了下來,好像能隨著這樹見到往年的腥風血雨。
有個念頭突然升起來,莫非他後來真出家了嗎?
或者,這塵世原本也不該這樣拘著他。
她獃獃的看著他,他莞爾一笑:「可定了誰做你夫婿了?」
她搖頭:「還不曾定。」
他嘴角一彎,撩起袍子,隨意坐於台階,有幾片銀杏葉隨著風兒,落在他鴉青色的頭髮上。
玉冠在陽光下泛著潤澤的光。
他拍拍旁邊位置:「坐吧。」
她便坐下來。
可坐了,卻忍不住嘆口氣。
他笑道:「難不成也不是真心實意?」
「半分真心。」她幽幽道,「不過那幾個男兒不錯,長得挺好,眉眼英挺,比上回表舅父帶來的少年要好一些,而且爹爹親自挑的,知根知底呢,我想總也不差的,你說是不是?」
沈夢容唔了一聲:「是還行,可嫁人不是兒戲。」
娶妻也不是。
他今年已是有十九了,三代單傳,負擔很大,母親予他挑了好些姑娘,他也相看過,原想著將就下傳宗接代,也無不可,可他內心是抗拒的,一直拖了好幾個月,大概很難再拖到明年罷?
看他難得的露出苦悶之色,裴玉嬌驚訝道:「你也有煩惱呀?」
「是啊,要娶妻。」他雙手枕在腦後,竟然躺了下來。
裴玉嬌好奇:「你要娶誰?」
她低頭看他。
上方的臉,皮膚白裡透紅,水嫩嫩的,眼睛又大又圓,像夏天吃得葡萄,瞧著她,心情都忍不住好起來,沈夢容心想,若是非得要他娶妻,還不如娶眼前這個呢。
想起往前種種,豁然開朗,他笑道:「我娶你,好不好?」
她呆住了,好像沒聽清一樣,忙得把身子坐直。
他也坐起來,知道自己唐突,低聲道:「許是我說早了,我該與父親母親說一聲,再來提親。」他頓一頓,「你不是說還沒定嗎,可以等一陣嗎?」半響沒有回應,他側眸瞧去,只見裴玉嬌臉色通紅,好像熟透的櫻桃一樣。
她一顆心砰砰直跳,原來剛才沒聽錯,他都在說提親了。
可這怎麼好像在做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