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136
紫檀木牡丹富貴的鑲金大床上,常佩緊緊閉著眼睛,仍是未醒。
司徒宛看母親如此,幾步撲上去,坐在床頭哭。
多日未見,這人越發的瘦了,裴玉嬌瞧一眼也是心生悲涼,抬手輕拍司徒宛的背,卻不知道如何安慰她,畢竟常佩是要走的,也只能同情這小姑娘命苦,這處與自己一樣,早早就沒娘了。
她已經坐在裡面,常老夫人再不願意,也不可能使人拉出來,便立在旁邊瞧著。太醫很快就到,給常佩瞧一眼,微微搖了搖頭,眾人都看出來常佩是真不行了,唯有司徒宛求太醫快些醫治母親。
太醫給常佩灌了一劑葯,也不知是什麼,裝在一個小玉瓶里,拿出來味道濃烈,常佩喝下去竟悠悠醒轉。
司徒宛高興極了,抓著她的手道:「娘,您終於醒了,我請了七嬸來看您呢!」
母女倆說話,常老夫人則請太醫過去,輕聲詢問:「到底如何?」
太醫知道那是常佩的母親,家人面前自然也不會隱瞞,而且常佩的病誰個不知,都知道她活不長久的,他道:「有什麼話便好好說罷。」只剩下交代些遺言的意思,怕是沒幾日了。
素和耳朵尖,聽見了輕聲告訴裴玉嬌。
裴玉嬌並不意外,這都是早晚的事情,她點點頭,站起來走到床頭:「二嫂。」
常佩看見,嘴角牽起,微微笑道:「勞煩你了,剛才我聽宛兒說了……」她聲音斷斷續續,又很輕,幾是聽不出來,裴玉嬌不得不彎下腰,湊到她耳邊,才知她在說什麼,她握住常佩的手,「你放心,宛兒會好好的。」
司徒宛聽見這句,瞳孔一縮,差些大哭起來,可她忍住了,母親原來要走了,她不能讓母親看到她這樣失控,母親曾說過她走了,她應該更堅強。
司徒宛低頭垂淚,把母親的手緊緊的抓緊了。
常佩又叫那管事嬤嬤來:「你這人忠心,卻不知變通,瞻前顧後的,我與你說,往後你全聽宛兒的,她就是你唯一的主子了。不過今兒我與你下最後一道命令,你,你使人,把她們全趕出去,往後我便是不在了,也不准她們再上府里來。」
管事嬤嬤一驚,這是要斷絕與常家的關係啊。
委實沒有料到,畢竟往前在面子上,常佩與常家還是和和睦睦的,每年節禮從來不曾輕慢,可瞧見常佩決絕的表情,她應聲,走到門外便把所有僕役使喚來道:「把常老夫人還有兩位姑娘送出府。」
常老夫人大驚:「佩兒!你可是我女兒,怎能如此不孝?我知你病重,特特來瞧你的,你敢驅趕我?」
常佩沒搭話,她實在失望透頂了!
原來她這母親一直在期盼自己死,好讓同父異母的妹妹代替她這位置,也不管合不合適,就要她答應,好去與司徒裕說。可笑她在王府還想著常家呢,想著這繼母雖然不是親娘,平日里也不算太差,好歹有幾分養育的恩情,想著她死了,要讓司徒裕照料下常家。
可常老夫人今日這般作為,要不是父親撐著,她膽子想必也沒那麼肥。
也罷了,她一死,還剩什麼,只剩下個女兒是她最牽挂的,常家與她又有什麼關係?如此貪婪,如此無情,還不如就此恩斷義絕了!
她沒發出一點聲音,常老夫人被人拖著往外走,她帶得幾個婆子也頂不上用,只是片刻功夫,就與兩個女兒一起被拖出了周王府,她猶自不甘心在外面罵罵咧咧,聲稱要讓常老爺上稟皇上,給周王府落個不孝之名。
然而常佩也聽不見,彌留之際,司徒裕才回來,疾步走進去道:「有些苑馬寺的事情要處理,我去了郊外馬廄……」他低下頭,看見妻子精神奕奕,有些驚訝,剛才稟告的人不是說不行了,可妻子看起來不錯,許是太醫看錯?他坐在床頭,「我倒覺得很適合管這個,又輕鬆,也消磨時間。」
常佩輕笑,伸手摸摸他的臉,十年的夫妻,也不是全無感情,只他要的,自己這病弱身子給不了他,幸好他還懂得尊重她。
「王爺的性子啊,就合適遊山玩水,不過等我走了,王爺將來娶妻,若生個兒子下來,怎麼也得給兒子做個好榜樣,不然有樣學樣可不好。王爺既然說苑馬寺好,便好好做著……」
「怎麼說娶妻呢,我的妻子可不就是你。阿佩,你莫要胡思亂想,你這幾年都撐過來,不會有事的。」司徒裕握住她的手放在臉頰邊,看見女兒在旁低聲抽泣,拍拍她腦袋道,「宛兒別哭了,你娘這不是好好的。」
司徒宛把頭埋在父親懷裡。
常佩道:「今兒我與常家算是決裂了,王爺,你千萬莫答應母親,娶我二妹,或是三妹,必是要拖累你。王爺,你是閑雲野鶴,將來娶個知書達理的小家碧玉,只要性子好,能順著你就成,我瞧著……」她提起一口氣,「我有個遠房表妹叫盧秀英,那是我生母那支的,你要是看著喜歡,便去提親,我挑來挑去也沒個更合適的。」她抓住司徒裕的手搖了搖,「我從不指望你能做什麼大事兒,這些年瞧著你過得歡歡喜喜也便滿足了……王爺,等我去了,你將我葬在我娘附近,若是得空,來墳頭唱一曲兒給我聽,我也……」
她臉色瞬時變得灰暗,一下咽了氣。
司徒裕獃獃的,以為是幻覺,剛才還好好的人,突然就沒了,耳邊是女兒的痛哭聲,他坐了許久,才醒悟,常佩是真的走了,離開他了。
他把司徒宛摟在懷裡,眼淚也忍不住落下來。
這偌大的王府一直都是常佩在管著,她沒了聲息,好像整個府邸也跟著暗了。
回想這十餘年,恍然如夢,他回眸又看了一眼妻子,她安靜的睡著,在昏暗的燭光下,並不滲人,叫他想起那日,新婚頭一天早上,他醒來時,細細端詳她的睡顏,好像便是如此安靜。
或許這樣也好罷,這樣她就不會再承受病痛的折磨了!
她可以去與她的娘親相會了。
他淚如雨下。
裴玉嬌坐在外面,也忍不住的哭。
突然一隻手放在自己肩頭,她抬起頭,看見是司徒修,猛地站起來就撲在他懷裡,他也不知說什麼,只摟住她的腰。她在懷裡哭得會兒,哽咽道:「二哥不太管事,宛兒也還小,是不是咱們幫著料理下二嫂的後事?」
真的懂事了,還知道替人做這些,司徒修道:「我來便是為此,稍後,大哥,三哥,五哥他們也要來的。」
雖然平日里勾心鬥角,可王府里任何一家紅白喜事,其餘的各家都會過來。
裴玉嬌點點頭:「我再去看看宛兒。」
「好。」司徒修道,送他進去,這便把王府裡外院管事叫來,他知道司徒裕這會兒肯定辦不成事情,捫心自問,要是……念頭閃過,他想起上輩子從山西回京都,聽說裴玉嬌的死訊,那時感情還不深,也沒見到她的人,那感覺是鈍鈍的,還有點兒麻木,要是這輩子,再有此事兒,他不敢想象,所以司徒裕的心情,他能理解。
過得會兒,果然幾位王爺,王妃陸續都到了。
等事情交代完,已經過了亥時。
眾人與司徒裕作別回去,裴玉嬌摟著司徒宛道:「我也要走了,等明兒再過來,你莫要太傷心……」終是不知道說什麼,她想一想道,「過陣子你要願意,來我府上住幾天也行的。」
「我要給母親守孝呢。」司徒宛道,「七嬸不用擔心我了。」
竟然忘了這個,裴玉嬌忙道:「我會帶熙兒來看你的。」
她隨司徒修離開王府。
等回到楚王府,都要子時了。
兩人洗凈后,躺在床上,裴玉嬌睡不太著,與司徒修道:「沒料到常家老夫人是這樣一個人,我上輩子可不知道,說起來,二哥後來到底娶了誰的?王爺可看到了?」
「不曾。」
原來還不算太薄情,沒有不到一年多就娶妻了,裴玉嬌嘆口氣,把頭埋在司徒修懷裡:「二嫂真的挺可憐的,才不過三十歲呢。」
「各人有各命,強求不來。」司徒修心想,世上有幾人能有他們夫婦的命好呢,還有重來的機會,他輕撫她的背脊,「你往後不可偷懶,我教你暗器的,最近又不見你射靶子。從明日起,本王練功,你也跟著練一會兒,強身健體。」
她笑起來:「相公也怕我身體不好啊?」
「你不好,最後還不是拖累我?」司徒修捏捏她鼻子,「再說,還得要你生孩子呢,避子湯不會喝了。」
想到一處去了,裴玉嬌道:「我要個女兒,你得空問問太醫可有什麼法子。」
司徒修嘴角一扯,這都能控制,便沒有哪家會擔心斷子絕孫的問題了,可瞧著她白凈的臉蛋,心裡已然有不少壞主意冒出來,點點頭道:「行,我下回去問。」將她翻了個身背靠在他懷裡,「快些睡罷,明兒一大早就要去二哥那裡幫忙的,你向來貪睡,還跟我閑話呢。」
她卻不肯翻過去,轉過來把兩隻手貼在他胸口,又把腦袋貼在他脖頸處道:「我要這樣睡,你抱著我。」
他笑一笑,伸手摟住她的腰,把下頜擱在她頭頂,柔聲道:「睡罷。」
多情自古傷離別,可他們不會離別了,她在他胸口縮成一團,好像個依戀溫暖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