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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玉嬌聽得這話也不知如何安慰,司徒璟這事兒確實做得不對,便算遭遇變故,心中悲痛,也不能不告而別。


  而薛季蘭卻是圓融,拍拍袁妙惠的手道:「許是怕你跟著傷心,才走遠的,這是體貼你呢,五弟這人啊我清楚,他是為你著想。你只管好好帶著瓊兒便是,不是父皇都說不用尋他嗎,定是很快就要回的。」


  袁妙惠心想但願如此呢,不然她還得一個人過春節,回娘家,長輩們問起來她都不好回答。


  薛季蘭又看向裴玉嬌:「七弟不在家,你若有事兒,便與咱們說一聲,別怕麻煩不開口。」


  裴玉嬌笑道:「三嫂有心,不過我日日在家,吃吃睡睡,尋常也無事。」


  她安心養胎,那一張臉是越發的水光瑩潤,袁妙惠打量她一眼,不得不感慨這人的命就是比自己好,從一開始便是,就是不服氣又如何呢?她原先有司徒璟,仗著他的地位,自以為前途必是花團錦簇,如今落得這個境地,才知世事難料。


  現在她更是無法與裴玉嬌相比了,便是隨著薛季蘭來,也打不起多大的精神。


  薛季蘭惦念家中小兒子,且知道裴玉嬌懷著身子時常瞌睡,也只坐了會兒,便與袁妙惠帶孩子告辭了。


  回到懷王府,袁妙惠從轎子里出來,女兒在她懷裡睡著了,像個小貓兒似的微微團縮,她雖然曾經失望那是個女兒,然而養了這麼多日,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卻是一日比一日喜歡。她低頭親親她的臉頰,踏入門口,卻聽下人稟告道:「娘娘,王爺回來了。」


  她一怔:「你說什麼?」


  「王爺回來了,正在上房。」


  她眉頭挑了起來,將司徒瓊給奶娘抱著,疾步往裡走去。


  果然司徒璟正坐在檀木椅子上,穿著深青色的家常袍服,比起記憶里瘦削了一點兒,下巴還留了鬍子,不知道是故意不剃還是頹廢至此,她見到他這等樣子,滿心惱火,大踏步上去尖聲道:「你還知道回來?」


  她立在門口,背著光,面容有些模糊,那一襲枚紅色的衣裳卻是燦爛,微微飄動著。


  司徒璟站起來道:「我回來只是為告訴你,我還沒有死。」


  「你死不死管我何事?」袁妙惠走近他,眼睛通紅,「反正你也不管我們娘兒倆了!你又何必回來?」


  當時以為他只是一時悲痛,躲去哪裡喝酒了,可誰知道自那天起,他就一直沒有再出現,她心裡豈會不怨他?惱他沒個男人的樣子,惱他無情無義,惱他似縮頭烏龜,故而一見到他,她嘴裡也沒有好話。


  她言辭尖利,沒有半分柔軟。


  想起昨日夢裡,他夢到她以為自己死了,抱著女兒去尋他,結果不小心失足落水,醒來時一聲的冷汗。他突然覺得他應該回來看看她,然而她並不是自己想象的樣子,不曾見到他就撲到他懷裡哭。


  是啊,她看著嬌弱,實則再無情不過。


  司徒璟淡淡道:「看來我是不該回來。」


  語氣瞬時冰冷,袁妙惠呆了呆,不可置信的看著他,他尋常溫柔的眼眸此刻像含了碎冰般,沒有往日里的情誼,她由不得倒退一步,聲音放輕下來道:「你不該回來?那你要去哪裡?」


  「去我該去的地方。」他徑直往外而去。


  袁妙惠沒料到他還想走,在身後喝道:「這裡是懷王府,你是懷王,你不住在這裡,那我算什麼?」


  原來還惦念她的身份,司徒璟道:「你當然還是懷王妃,金冊玉碟都在你那兒呢,別人不會懷疑你。」說著,看到奶娘抱了司徒瓊走過來,他低頭看一眼,女兒閉著眼睛香甜的睡著,她的皮膚早已不是當初那樣紅紅的了,已經開始白了,很是討人喜歡。


  他伸手碰觸她的臉,她眼皮子微微一動,小手的手指也抓合了下。


  像個脆弱的小動物般。


  他嘴角一翹,笑起來,臉上蕩漾著寵溺的柔情,袁妙惠看著他,心想他明明挂念著女兒的,怎麼仍是要走?她手指一握,快步上來:「王爺,這裡是你的家,你當真要丟棄我跟瓊兒?」她拉住他衣袖,「相公,我知道你心裡難過,可你有什麼話可以跟我說,何必要躲起來?你又不是一個人,你還有父親兄弟呢!」


  她怕他再走,忍不住請求他。


  眼眸里還是有那麼些真情的,司徒璟伸手撫在她臉頰上,曾經那讓他魂縈夢牽的臉,還是那麼漂亮,他道:「你現在說這些是不是晚了點兒?」


  她有些不明白,秀眉擰起。


  當初他失意的時候借酒消愁,她也不是沒勸過,何曾晚了?她只是不喜歡看到那樣一個失去鬥志的男人。


  司徒璟微微一嘆:「我暫時還不想常住王府,你就當我去遠遊了。」


  「遠遊。」袁妙惠聽到這詞啼笑皆非,這等節骨眼上,許婕妤死了,許家沒了,就只剩下他,而朝堂里都在熱議立太子一事,興許司徒恆成很快就會有決定,他該當想著怎麼捲土重來才是,可竟然躲避這些?他是出家人嗎,是那些遊山玩水的紈絝子弟嗎?還遠遊,她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難道一輩子就這麼蹉跎下去,當個閑王了不成?


  或者就算退一步,他也該待在王府,有個正經王爺的樣子。


  可那麼容易就被打垮了。


  她掩藏不了的失望,叫司徒璟都看在眼裡,他心裡酸苦,心想自己果然是不中用,大抵換做別的男人,遭遇這些事,興許很快就能振作起來,可他還做不到。


  他轉身走了。


  袁妙惠失望歸失望,卻並不願他不歸家,追上去道:「王爺,你要去遠遊,就帶上我跟瓊兒,咱們一家子去遠遊,省得我在京中被人取笑,空有個王妃稱號,連王爺都不在身邊……」想到因這受得委屈,她忍不住哭起來,「當初王爺您娶我的時候是如何說的?絕不負我,可現在,竟就這樣將我一個人扔在王府,你當初說的承諾呢?」


  那時年少輕狂,又志得意滿,他什麼承諾沒有許下過?司徒璟不由有些難堪,他長嘆一口氣道:「也罷,反正我如今住哪裡都一樣。」


  聽他說不走了,袁妙惠總算鬆了口氣,伸手去拉他的手:「那王爺,還得去宮裡一趟罷?」


  父子兩個多日不見,他既然回京,是該要去說一聲的,可她也不過是想讓他去父皇那裡多露露臉,哪裡是真關心他們父子兩個的感情呢?司徒璟應一聲,移開手,往內室去換衣服。


  她的手尷尬的停在半空,半響忙縮回袖子里。


  司徒璟回了懷王府,裴玉嬌也放心了,心想司徒修若知道,定也會高興的,只也不知他何時回來?她倒是想寫信去慰問慰問他,可既是打仗,那是非同尋常,她又不敢打攪他,萬一分心怎麼是好,只得這樣熬著。


  時間一日日過去,孩子在她肚子里健康的成長著,她飯量越來越大,那肚子也開始有些微的隆起,司徒修坐在案台前,都能想象她的臉了,定是又圓的跟包子似的,可惜不能捏到,委實讓他手癢。他問馬毅:「王府那裡沒有送信來?」


  「不曾。」馬毅笑道,「許是娘娘怕麻煩王爺罷。」


  司徒修心想她現在懂事了,許是會這麼想的,他叫來參將陸大人:「你領騎兵六千,去羊角台埋伏,紅毛軍兩天沒有出城門,定是在等待援兵,殺他們個措手不及!」


  陸大人領命。


  司徒修算算時間,若是此行成效,必定能提前一個多月歸家。


  很快便到臘月,這個春節裴玉嬌是一個人過得,幸好娘家人怕她冷清,用過年夜飯,裴臻,裴應鴻夫婦倆,還有裴玉英一家三口都來了,陪她到得子時放了炮仗才回去,可她心裡還是惦記司徒修,只可惜路途遙遠,前不久有消息說,已圍住鶴城,再後來便沒有捷報了,大約也因為雪天,路不好走,送信的路上耽擱。可眼瞅著肚子越來越大,她也越來越不安。


  到得一月,隱隱有春天的氣息,裴玉嬌晚上靠在床頭給熙兒念故事聽,把他哄得去睡了,她自己也睏乏,丁香伺候她脫下衣服,給她掖好被角才睡在外頭值夜。結果剛剛躺下沒多久,便聽見推門的聲音,睜開眼睛原是司徒修回來了,她差些叫起來。


  司徒修伸出手指搖了搖,她忙咽下去,輕聲道:「王爺,娘娘剛睡,娘娘可盼著您呢,您瞧瞧,牆上都貼了兩張消寒圖了。」


  借著月光,他看到那兩張圖,一張的花瓣畫滿了,還有一張畫了十片,他笑起來,伸出手指摸了摸那圖,可以想象,她調了顏色,專心致志畫畫的模樣,定是心中滿溢了情誼。


  他走到床邊,她果然正睡著。


  圓圓的小臉白里透著紅,像剛剛要熟的水蜜桃,他低頭在上面親了親,淡淡的香氣,滑如凝滯,可她絲毫反應都沒有,睡得很沉,他又親親她的嘴唇,在她耳邊道:「嬌嬌。」


  聲音低低的,又帶著纏綿落入耳朵,裴玉嬌眉心動了動,好像原本昏迷的美人兒一下被人喚醒似的,忽地將眼睛睜開來。


  朦朧中,看到一張英俊的臉,蒙著風霜,比那人黑了些,可眉眼還是那眉眼,她啊的一聲要爬起來,可肚子太大,竟是差點滾下來,司徒修忙扶住她:「著急什麼,還怕我不見了?」


  「就怕你不見了。」她摟住他脖子,貪戀的聞著他的氣息。


  「本王趕路,騎得一身汗,好聞嗎?」他調笑。


  「不好聞,臭男人。」她嗔著,手卻摟得更緊了,把臉在他臉上蹭來蹭去,「我這不是在做夢罷?現在可是晚上呢,你晚上回來的?」她看向窗子,外面是濃重的夜色。


  「才到家,大軍還在後面呢,只可惜還是沒趕在春節前到。」他手在她後背撫摸著,慢慢的又挪到前面,從上到下,每處都不放過。


  果然不是做夢,看這動作都一樣,裴玉嬌嘻嘻笑,把下巴擱在他肩膀上:「只要你回來就好了,錯沒錯過春節沒關係,回來就行,熙兒也成天問你呢,我說爹爹去打紅毛軍了,他以為紅毛軍是大公雞呢,那大公雞就長著紅毛的。」


  司徒修噗嗤笑起來:「你就不會說大公雞還長綠毛的?紅毛軍是什麼,你到底知道不?」


  裴玉嬌搖搖頭,半響道:「反正是壞人。」


  他又笑起來:「也是。」


  兩人膩在一起說個沒完,眼看夜深了,司徒修道:「我還得去洗個澡,你先睡著。」


  「我睡不著。」她抱住他胳膊,「你別走,就陪我躺著。」


  她看到他精神亢奮,可懷著孩子怎麼能熬夜?司徒修瞅見床頭正好有書,撿起來一看,是《幼學瓊林》,像熙兒那麼大還聽不明白呢,他念道:「取善輔仁,皆資朋友;往來交際,迭為主賓。爾我同心,曰金蘭;朋友相資,曰麗澤。」


  他聲音低下來的時候很醇厚,裴玉嬌安靜下來聽著,起先覺得悅耳,誰料越聽眼皮越沉,慢慢就睡著了。


  司徒修拍拍她的臉,暗道果然不是個好學的孩子!


  他從她身下抽出胳膊,起身去洗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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