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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徒恆成手裡正拿著玉璽,這玉璽是他親生父親,也是上一任皇帝,明德帝親手給予的,那時他已病入膏肓,對自己寄予了很大的期望,他猶記得當初父親在耳邊說的話。


  華國的基業是要千秋萬代傳下去的。


  而今,他雖然身體尚可,卻也不知哪一日就會否衰敗下去,臣子們催得緊,為爭這太子之位,司徒淵被廢,司徒瀾身死,或者定下儲君真能安定一些。


  聽見韋氏求見,他將玉璽擺在一邊。


  淡黃色的玉在案台上分外顯眼,韋氏目光落在上面,心想就是這東西,掌控了天下所有人的命運!

  她上前行禮。


  司徒恆成看她面色莊重,擺出了皇后的架勢,眉毛便是微微皺了皺,他向來不喜韋氏的性格,當年娶她也是順從父母的意願,不過她大事上不算糊塗,這皇后之位便一直讓她坐著,又因司徒淵的關係,他心裡有些歉疚,故而很快就笑了笑道:「你來了也好,這事兒總歸要與你商量。」


  韋氏沒料到自己還沒開口,他便主動提了,不免心慌,因司徒淵不在京都,假使他現在要立太子,那定然不是他。


  她嘴角略是抖了一下,強自鎮定下來道:「不知皇上要與妾身商量什麼?」


  「立儲,朕已是知天命的年紀,是該立個太子了。」司徒恆成看著韋氏,盡量放柔聲音道,「雖然淵兒是個好人選,然而他並無意於太子之位……」


  他話未說完,韋氏渾身一震,由不得打斷他道:「你說什麼?」


  「淵兒曾寫信於朕,稱願意在外效力。」司徒恆成當然明白韋氏的心思,她一心想讓司徒淵重登太子的寶座,可他這大兒子已經私底下表明決心,並不想回京都,他微微嘆了口氣,「朕有負淵兒,如今他願做什麼,朕都願成全他,既然他在外快活,何妨就此逍遙一生呢?」


  韋氏胸口一悶,險些吐出血來。


  司徒恆成上前兩步,扶住她:「我替他瞞著,也是不讓你傷心,可終究也瞞不住,淑君,」他喚她名兒,「你莫再鑽牛角尖,淵兒受了這幾年的苦,總是變了一個人,你不要再束著他了。」


  韋氏心口鈍痛,一掌推開司徒恆成,目眥盡裂:「還不是你造得孽?不然豈會如此?淵兒,淵兒他向來出類拔萃,哪個皇子也比不上他,要不是你冤枉他,他會這樣?都是你……」她手指著司徒恆成,「如今也是你逼得他離開京都,他才會說不想當太子!」


  見她狀若瘋子,自欺欺人,司徒恆成道:「一樁事歸一樁事,朕當年是錯了,而今也想著彌補。」


  她尖聲道:「你能彌補什麼?」


  手指劃過去,竟然在司徒恆成臉上劃出一道血痕。


  他伸手一摸,放在眼前看去,有淡淡的血粘在指尖,分外刺眼。


  韋氏這才清醒一些,對面的人可是九五之尊,不是尋常的丈夫,不是夫妻間吵吵架,能動手動腳的人,可她實在恨透了司徒恆成,哪裡肯認錯,手指捏成拳頭冷聲道:「不是淵兒做太子,那皇上立誰,都不用與我商量,妾身告退!」


  她轉身疾步走了。


  司徒恆成看著她怒氣沖沖的背影,長嘆了一口氣。


  這一生要說他有後悔的事情,便是錯怪司徒淵,然而木已成舟,他心裡清楚,司徒淵已不適合再當儲君,就跟前朝的隆嘉帝,便是讓他當了,沒了雄心壯志,早晚誤國,為整個華國著想,他不能因為彌補,便硬是恢復他太子之位。


  捏了捏眉心,無心再看那一堆的奏疏,司徒恆成走出大殿,坐了馬車直往蘭園而去。


  司徒弦月沒料到他此刻會來,略是頓了頓,卻依舊拿著花灑澆花。


  她鮮少在宮裡露面,若不是司徒恆成使人來說,她常年便在蘭園住著,他見她還得親自前來,故而一年裡,也是甚少相聚,看她放下花灑,司徒恆成淡淡道:「這天下如此待朕的也只有你了。」


  司徒弦月笑笑道:「若不是因你是皇上,這門還未必進得了呢。」


  司徒恆成眉頭挑了一挑,不置可否。


  司徒弦月寬袖一擺請他坐下,親手斟茶道:「今兒也不是什麼特殊的日子,便是天氣也不甚好,怎得皇上會突然來此?」


  「心情不好。」他道。


  她打量他一眼,看到他臉頰上的血痕,微微驚訝。


  普天之下能讓皇帝受傷的,只怕也只有那脾氣火爆的韋氏了。


  可這夫妻兩個的事兒她不想參與,司徒弦月道:「要不我給皇上談個曲子?」


  她坐到旁邊的圓凳上,手指略微一動,便有悠揚的琴聲揚起,在這幽靜的蘭園裡,似有迴響。她原就是才女,樣樣精通,那琴藝也是千錘百鍊,不比宮裡任何的樂師差,甚至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一曲彈完,當真稱得上繞樑三日。


  過得片刻,司徒恆成才將眼睛睜開來,端起茶盅喝了一口茶,香味撲鼻,那是她親手做得茶葉。瞧著對面的人兒,數十年像是如一日,還是年輕時候那等姿態,閑適優雅,好似世間沒有讓她費心的東西,若是當初,他能放棄一切,帶著她離開京都,今日,自己是否也能這樣無憂無慮,對著燦爛的夕陽,與她談笑風生?

  眼裡閃過一絲疑惑,他難以猜測不曾發生的事情,放下茶盞,他道:「朕想立修兒為太子。」


  司徒弦月恍然大悟。


  難怪韋氏會動怒呢!


  可這樣的大事兒,她能插什麼嘴?


  然而司徒恆成卻看向她道:「你覺得如何?」


  幾位皇子中,數司徒修與她關係最好,雖然她生性冷淡,然而因司徒修生母的關係,在他年幼時,她對他多有照顧,尋常來往,比起旁人算是稍多一些,在她的角度,自然不會覺得不好。


  司徒弦月道:「這孩子原最信任許婕妤,只我不曾料到許婕妤竟是這等人,原還想著皇上興許會立璟兒呢,如今既是修兒,我心想也是一樁好事。」


  坦誠,這是他與她相處最覺愉快的地方。


  司徒恆成道:「既然你也同意,那朕就立修兒,過得幾日便下詔書。」


  她訝然:「皇上不再考慮考慮?」


  「不用了。」司徒恆成淡淡道,「朕原怕他太過剛直,不顧兄弟情誼……」


  她笑起來:「他對璟兒,可算不得不顧情誼。」


  「還有別個兒呢!」司徒恆成道,「你不記得前朝隆成帝?」


  那隆成帝是個心狠手辣的,一登基幾乎將所有兄弟屠殺殆盡,便不是,也都送去了苦寒之地,豈能不令人寒心?他這幾個兒子,司徒瀾便是這等人,幸好他也不曾手軟,只多少有些懊悔,不曾將他教好了。


  聽他提起這名諱,司徒弦月顰眉道:「那熠兒?」


  他搖搖頭。


  司徒弦月便不說了,兩人喝光一壺茶,她瞧著漸漸暗沉下來的夜空道:「常安,我想離開京都了。」


  他的字是常安。


  這樣的稱呼,好似尚是十幾年前,她會那樣喚他,司徒恆成心弦一顫,手裡茶盅落在案台上道:「你想離開朕?」


  「我該走了。」司徒弦月道,「在京都住膩了,我想四處去看看。」她將手按在他手背上,「咱們總有分別的一天,你不是不知,便不是今日,也會在將來,或者……」她頓了頓,「你願意跟我一起去嗎?」


  司徒恆成難以回答,他看著她的眼睛,想起那年在宮裡,他請她留下來。


  她也曾說過,你願意離開宮裡嗎?


  他不曾,他終究沒有放開手裡的權利,哪怕眼睜睜瞧她嫁給別人。


  後來她和離了,他才能重新得到她。


  那時她像是傷得不輕,這些年,也是若即若離,到得今日,她終於又要離開了。


  見他久久不答,司徒弦月眼裡閃過一絲失望,不過她對他也不曾期盼過,他想著江山美人兩不誤,原本這就是男人的本性,她何必介意呢?她只要遵從本心就是了,她收回手:「我明日便走,皇上不必相送。」


  司徒恆成啞聲道:「你何時回來?」


  司徒弦月笑一笑:「沒想過歸期,或許你我今日一面是最後一面。」


  這話又何其殘忍,司徒恆成想要她留下,然而那時候,他能開得了口挽留他,是因為他年輕英俊,志得意滿,而今他已是知天命的年紀,可司徒弦月才不過三十餘歲,便這樣看上去還是風華正茂,他嘴唇張了張,終究沒有說出一句話。


  只覺心頭絞痛,他看著她明亮的眼睛,站起來道:「保重。」


  說完這兩個字,他轉身走了。


  司徒弦月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遠處,只覺這輩子恍然如夢,要說任性是有,可誰也鬥不過天意弄人,她吩咐下人收拾行李。


  才不過三日,司徒恆成就下了詔書,立司徒修為太子。


  他在那一天,正式成為華國的儲君。


  新的歷史又將重新書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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