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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寧宮,也稱東宮,位於東華門內,屋頂皆鋪了綠色的琉璃瓦,陽光灑落於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像是上層都浮了一層綠影般。
裴玉嬌第一次來這裡,由不得驚嘆此處的廣闊,原以為楚王府已經夠大的了,誰想到這裡有過之而無不及。前殿就有三間闊面,中殿,後殿又各有五間,不說那些側殿了,每殿之間還隔著巨大的庭院,難怪司徒修說菜隨她種呢!
她興緻勃勃的邊看邊走,既然要常住在這兒,那麼四處都得熟悉熟悉,一會兒好布置物什。
眼見院子里空蕩蕩的,除了幾株常見的樹木,並無點綴,她便讓下人們把花盆先行擺置,這都是從王府裡帶來的,養了三年的花木,有些長成老樁了,她不捨得丟棄,眼下正好派了用場。
見她已經忘卻憂愁,司徒修嘴角微微挑了挑,不比裴玉嬌的新鮮,這東宮他年少時是來過的,那時尚且繁榮,司徒淵得司徒恆成看重,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人生也是花團錦簇,妻兒賢惠聰敏,然而天有不測風雲,如今這東宮卻是易了主。
也不知,自己是否能平安到達彼岸?
他雖是自信滿滿,可真要拷問到最後,他知道,這世上絕沒有完全能掌控的命運。可走到這裡了,他不可能回頭。
來到新的地方,還有一個人也很新鮮,熙兒被藍羽抱著,一雙大眼睛四處看個不停,裴玉嬌見到,笑著與他道:「熙兒,這裡就是咱們的新家了,往後一直住這裡呢,熙兒喜歡嗎?」
熙兒點點頭,跟藍羽道:「要下來。」
藍羽把他放下來,他高高興興就跑著往前去看了。
小孩兒的適應能力果然不一般,裴玉嬌心想,做孩子就是幸福啊,她走到內殿,只見裡頭也是很空,可見是知曉他們來,將原先老舊的東西都搬走了。這樣做卻也不錯,還是用自己習慣的東西才好呢。
足足花了一天才勉強在這東宮安置下來,那些小雞也養在最後一個院子里,盧成使人搭了個棚子,足足有馬廄那麼大。不可想象,是不是若干年後,得有好大一個雞群了!裴玉嬌道:「要長了大公雞出來,成天的叫,可就不好養了。」
熙兒想一想道:「送給大表哥。」
徐家反正養了雞,多幾隻沒什麼的,見他竟然聽明白了,裴玉嬌笑著捏捏他的臉:「真聰明,這法子好!」
熙兒盯著她的肚子:「弟弟怎麼還不出來?」
自從知道要有弟弟之後,他總會瞧母親的肚子,可肚子越來越大,卻不見弟弟的人,也不知在裡面做什麼。
裴玉嬌道:「還有三個月便出來了,看到剛才的池塘嗎,裡面種了荷花,等到荷花開,你就能看到弟弟呢。」
三個月也不知多久,熙兒拿著手指數數:「一二三四……」
裴玉嬌忍俊不禁,問道:「熙兒今年幾歲啊?」
「五歲。」他一本正經的道。
她噗得笑起來,明明三字經都能背的,偏生自己的歲數記不得,這孩子好似算術學不好啊。
晚上,司徒修擁她躺著時,第一次在東宮,她有些睡不著,詢問道:「相公早上也還是要去衙門的?」
「不止去衙門,每逢單日還要聽經筵,但傍晚總要回來的。」他低頭親親她的腦門,又想她懷著孩子原是容易犯困,剛才卻翻來覆去的,笑道,「搬家了還不夠累?」
「不累,我又沒有出勞力。」
「看來那得做些別的事情,才能讓你犯困。」他沿著她脖頸慢慢往下親。
她忙推開他:「不許胡來。」
已經過了安全的月份,可不能傷到孩子,她見他眼睛亮晶晶的閃著邪光,把被子立時裹緊了,一疊聲的道:「睡了,我馬上就睡了!」
頭都藏起來,只露出烏黑的頭髮,他笑道:「好好睡,不用擔心,你記得跟以前一樣便是。」
說是這麼說,可裴玉嬌後來發現,每逢用飯時,回回都有宮人先替她試吃,東宮內外護衛也很多,像馬毅,原先都跟著出去的,自打搬家,便一直留在東宮了,可見他還是在儘力照顧自己。
裴玉嬌心想,雖然自己不是八面玲瓏的,但也不能太讓他分心,她漸漸完全恢復了原先的狀態,安心養胎。
四月春深,草長鶯飛,園子里百花盛開,然而韋氏立在亭前,並沒有心思觀賞這些花花草草。早前探得司徒淵的行跡,她書信予這兒子,希望他儘早回京,但現在並沒有收到回信。
許是在路途,韋氏抬頭看向不遠處的東宮,那裡原該是司徒淵住的地方,便是時隔多年,也該回到他手裡,然而卻被司徒修佔據了!都是那無情無義的男人一手造成的,絲毫不顧惜往年恩情,做出如此抉擇!
收回目光,韋氏面色陰沉,與韋夫人道:「今日召你入宮,你該當知道為何。」
韋夫人心頭一顫,輕聲道:「娘娘何妨再做考慮。」
「考慮甚麼?」韋氏挑唇一笑,「你們一早想著拉攏裴家,可曾如願?我如今才發現,許婕妤算得什麼,修兒才是最難對付的,還當他蒙在鼓裡,結果到頭來,他漁翁得利。如今當上太子,你當咱們韋家將來能有好的前程?」
歷代鮮少有仁厚的皇帝,司徒修不聲不響坐上太子之位,俗話說狠的狗不叫,他必是這等人,論到心思縝密,恐是幾位王爺無人能及,故而才能投了司徒恆成的心意。韋氏指甲在掌中一劃,想起那日傷到他,此刻真希望那日不是只傷他一點點!
韋夫人抿一抿嘴唇,臉色有些蒼白的道:「相公說,韋家得如此富貴,原就託了娘娘的福,當然是聽候差遣。」
「這就好。」韋氏淡淡道,「你這便回去罷。」又想起一事,「你那表外甥女還未尋到?」
「不曾。」韋夫人不屑道,「不過這等不懂規矩的姑娘,不提也罷。」
許是混上什麼車隊出城了也未可知,總是幾個月沒找到人,鄧氏哭天哭地的求著她繼續找女兒,可她如今哪裡有這閑工夫?她告辭,轉身走了出去。
韋氏佇立片刻,使人送了些綾羅綢緞去東宮,說是給裴玉嬌的,已是過了些時日,作為母后,怎能不關心下兒媳呢?
這段時間,韋氏病癒,重新又管起六宮事宜。
像是一切風平浪靜,裴玉嬌趁著閑暇做了兩個香囊,兒子一個,司徒修一個,到得端午節,給他們二人佩上了,她噘了噘嘴道:「我又去不成了,倒是你們兩個能去玩樂。」
「等你這個生了,我定然帶你出門玩一趟。」司徒修許諾。
她不太相信:「你現在可是太子啊,還能到處走嗎?」
司徒修笑道:「住東宮不是坐牢,怕什麼?等到秋天,帶你去狩獵。」他捏捏兒子的臉,「咱們去騎馬好不好?」
熙兒連連點頭:「好。」
裴玉嬌聽說還能出去狩獵,心裡也頗是高興,拉著司徒修的手:「剛才我叫膳房煮了荷葉雞,裡頭包了做粽子剩下的江米,可好吃了,等你們一起吃,你們早些回來!」
司徒修道好:「最遲申時。」
他帶著兒子去白河。
臨水亭兩旁,官員們見過司徒恆成,也紛紛朝司徒修行禮,往前沒個太子,如今他做了儲君,立時便有差別,其他王爺們黯然失色。薛季蘭見到此情此景,心中暗恨,沒料到司徒恆成真是眼瞎,最終竟選了司徒修!
也不知他怎麼衡量的?
可憐夫君日夜為華國效力,竟沒有相等的回報,司徒修成年才幾年功夫,也配嗎?薛季蘭緊緊咬住了嘴唇,反倒是司徒熠相勸:「若是不舒服,便先回去。」
他原是得力人選,這麼些年一直也有人跟隨,而今落敗,多少受到嘲弄,要論起來,司徒熠不比薛季蘭好受,然而他平靜多了。
薛季蘭不肯走,眼裡泛著淚光,握住他寬大的手掌道:「不用,我陪著你。」
不管他當沒當上太子,在她心裡,司徒熠始終是最好的。
他笑起來,攬住她肩膀道:「今日仔細瞧這白河,當真漂亮,你還記得嗎,你我初遇便在這兒,你當時穿了件玫色荷花裙,」他看著薛季蘭,「就跟現在一樣好看。」
每次來白河,都與父皇,兄弟們一起,他放了太多的心思在上面,已經許久不曾好好的看這風景,突然也覺得疲倦,這十幾年彈指飛過,他失落過,期望過,在司徒淵被廢之後,想過自己或者能得到這位置。但現在,他明白了,好多事情便是求而不得,或許,他也該嘗試著放下。
而這需要時間,時間最終會引導他走到哪裡,他並不知,只是此刻,有妻兒在身邊,卻是在心裡覺得安寧。
薛季蘭眼淚落下來,輕聲道:「我老了,哪裡還好看呢?」
「在我眼裡,沒什麼變化。」司徒熠給她擦掉淚花,柔聲道,「別為我傷心了,咱們現在這樣也不錯。」
薛季蘭哭得更厲害,為他不平。
他忙把她摟在懷裡,這樣外人看去,只當他們老夫老妻還那麼恩愛,在人前摟摟抱抱呢。
司徒璟這時正坐在司徒修身邊,笑著問道:「太子妃可好?」
「能吃能睡的,來前還叮囑我跟熙兒早些回去陪她吃荷葉雞。」司徒修瞧了一眼司徒璟,他好似也漸漸平復了,只眉宇間好似無喜也無悲,難道跟袁妙惠的關係還沒有緩和?他朝司徒熠看過去,雖然他成為儲君,對司徒熠是巨大的打擊,然而幸好他夫妻感情深厚,總是個安慰。
可司徒璟……
他問道:「五嫂今兒怎不曾來?」
司徒璟面色有些尷尬:「身子不太舒服。」
看來是沒有好,司徒修微微皺了皺眉,正當要說什麼,卻聽白河上一聲令下,龍舟賽開始了。
眾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過去,司徒修見亭中人多,抱起熙兒與司徒璟道:「五哥,咱們不如去前面吧,坐這麼遠沒意思,上次我跟娘子便去了前頭,能從頭看到尾。」
司徒璟見他興緻勃勃,當下也陪同。
誰料二人沒走幾步,就見對面來了幾位姑娘並丫環,也不知是哪些人家的,有撐著傘的,有戴著帷帽的,雖說都遮了面,可在一條路上,豈能不相逢?司徒璟看著司徒修,揶揄道:「不用說,定是來瞻仰太子殿下的風采的。」
司徒修嘴角牽了牽,腳步都沒有停留,目不斜視的走過去。
結果其中一個姑娘的帷帽被河面大風一吹,竟露出絕美的容顏來,司徒璟看得一眼,微微發愣,推一把司徒修道:「好似是那京都第一美人賀六姑娘?」
還有這等名號?司徒修朝前看去,果然見是個麗人,年約十六左右,生得花容月貌,眾目睽睽之下,丟了帷帽卻也是落落大方,絲毫不慌張。
直到發現司徒修的目光,她才露出一絲羞澀,臉頰微紅,但那更添了嬌媚。
就在這時,斜里走來一人,穿著件深青色直袍,腳蹬黑靴,高大威武,氣宇軒昂,司徒修瞧見他,忙迎上去恭謹道:「岳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