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睚眥必報
良久,一代毒梟,金三角最有勢力的黑社會老大坤沙,終於從螺旋梯款款步到會客廳。原來毒王坤沙的模樣與外界想象中的猙獰魔鬼一點不沾邊,甚至他還有給人一些和藹可親的感覺,這與世間謠傳該人青面獠牙、殺人不眨眼的兇殘形像相距十萬八千里,這不就是一位溫良恭儉的富農紳士嘛。
坤沙大約四十多歲,中等偏高個兒,體態適中,頭前額微禿,臉上的肉很豐滿。他很隨意的穿件白色棉布襯衣,足下竟然是一雙極普通的黑色布鞋。
據說,坤沙有三分之一的血統來自中國,所以他的外表模樣也像極了生活在長江黃河流域的漢人,普通平常,毫無相書謂稱梟雄豪傑必有天生異骨奇相的特徵。是的,《麻衣神相》里就有十觀之說,開宗明義第一觀便曰「觀威儀,如虎下山,百獸自驚;如鷹升騰,狐兔自戰」,還說「取手足之厚薄,觀鬚髮之疏濁,量身材之長短,取五官之有成」,什麼「頭方額方,獅眼虎鼻」等等,對照相書,遺憾的是怎麼瞧坤沙都沒有半分威儀之相,這實在與他雄踞東南亞獨霸金三角的顯赫身份極不相稱。
然而事情偏又那麼令人難以置信,就在坤沙那普通平常之內,卻又明明白白含蘊著一股讓人不寒而慄逼人無端窒息的蕭殺之氣,且這種普通平常里透露出的撼人力量,比之長鼻子癩象的兇殘,比之巴寨首領季忠的威懾,如同星光之於螢火,滴水之於滄海,豈止超過百倍千倍。呵呵,是相書不怎麼樣抑或是我等俗輩不懂箇中奧秘?但此時的田龍,卻是真真切切感受到那強大的壓得人難以喘息的氣場。
田龍心裡雖然忐忑不安,但他卻努力鎮定著自己,加上事前瑪泰的忠告,他表面上未露出半分怵怯。畢竟,田龍好歹也經歷了幾次生死劫難,心理素質遠非景洪農場那個講義氣抱不平的哥們頭兒境界相提並論了。
「坐吧坐吧,這樣站著說話咱們彼此都費力彆扭,對吧。」坤沙對瑪泰、田龍笑著說道,完全是一種和藹可親的語氣,有點像某國大首長接見鄉下百姓的親民模樣,「瑪泰,坐我身邊。」
「你就是田龍,大陸那邊過來的?」
「是的。」田龍恭敬地答。
「你知道嗎,瑪泰是我外甥,我大姐唯一的寶貝兒子!你救了他一命就等於救了我大姐一家人的性命。那話是怎麼說的呢……哦,滴水之恩都要湧泉相報——我該怎樣謝你?你說說,你需要什麼?只要我能辦到一定滿足——美鈔,黃金,或者是女人?」說到女人坤沙自己也忍不住莞爾一笑。
現在,田龍才明白自己無意中救下的瑪泰竟然有如此顯赫的背景,難怪在巴寨瑪泰一句話就讓首領季忠乖乖放人,難怪在深山密林里那些武裝到牙齒的村寨部落將瑪泰當神一樣的貢奉。田龍瞅瞅坤沙,又看看瑪泰,他沒說話。偷渡以來這短短的一段日子,多次死裡逃生的經歷讓田龍迅速成熟起來,至此他城府已深,才不會傻瓜似的張口去討什麼黃金美鈔更不用說女人了,他要看瑪泰怎麼說。
瑪泰真的很夠朋友很夠哥們,他曾許諾要與田龍同生共死有飯一塊吃有難一起扛,就在一邊替田龍說了:「舅舅,田龍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就是錢再多也沒法花,再說他現在還沒有落腳之處。舅舅,田龍的刀法拳術棒極了,你聽說過湘寨的阿德嗎,那傢伙也不是田龍的對手——我看還不如給他弄個職務,留他在這兒長期幫我們做事好啦。」
「唔……好吧。」坤沙聽了瑪泰的提議,沒有反對,其實他早就知道自己外甥的心思,瑪泰請求留下田龍不是一件過分的事,再說有田龍幫瑪泰瑪泰以後做事也容易許多,故皺眉沉吟一陣便爽快答應了。
見坤沙答應得如此痛快,瑪泰高興極了,立即得寸進尺的要求道:「謝謝舅舅!我的聯隊副官已經死了,現在位置還空缺,乾脆就讓田龍來接替他。」
前面說過,瑪泰麾下的特別聯隊是坤沙最精銳的部隊,這支部隊擔當的責任亦是極其重要,則聯隊的副官權力僅僅次於聯隊長——這可是一個非同小可的職務呀!這次,坤沙就顯得不那麼痛快了,他沒答應也沒否認,只是目光倏地變得冷峻錐人。他把目光定定地投在田龍身上,半天沒出聲,那目光似是利刃一般要把田龍的五臟六腑都掏出來看個仔細。頓時,會客廳里彷彿又彌散開來血腥的氛圍。
「——來人!」沉默片刻,坤沙忽然向外喊聲。
門外應聲進來個管家模樣的男人。
「有什麼吩咐?司令。」
「你叫參謀長立刻到我這來一趟。」
過一會,一個身材瘦長,臉戴金絲眼鏡,頦下留撮山羊鬍須的人來到會客廳。模樣有些猥瑣的這位就是坤沙的參謀長,該人有個典型的中國姓名叫張書泉,據有關資料介紹他的華人血統比坤沙的還要多。可千萬別因張書泉那猥瑣的模樣而小瞧了他,他工於心計又極善洞悉人意,是深得坤沙信任的心腹和軍師,在某種意義上考量他的權力甚至超過了坤沙。
坤沙絕對信任張書泉是有重要原因的。1969年,坤沙被緬國政府軍誘捕投進了監獄,其時,坤沙內部大亂。坤沙內部一些頭目以為,坤沙入獄不死也會終身監禁,紛紛蠢蠢欲動,暗中較勁,妄圖取而代之。關鍵時刻,握有相當權力的張書泉非旦沒因坤沙落難而投井下石,反而盡全力整肅內亂,並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韙去劫持了前蘇聯使館數名外交人員,要挾政府軍釋放坤沙……如此忠心耿耿的朋友,坤沙豈有不信任之理。
「司令,叫我來有何事?」
「書泉,癩象的事辦妥了么?」
張書泉斜睨下田龍,又瞟瞟瑪泰,臉上意義不明地微微一笑,方回答:「按照你的吩咐,已經辦妥了——把他帶進來?」
坤沙顯出很滿意的樣子,點點頭。
於是,張書泉頭也未回地朝身後招下手。
立時,兩條黑衣緇褲大漢推搡著一個雙手反縛的人從門外進來,並將他掀翻跪倒在坤沙面前。田龍定睛瞧時,驚訝地發現這人不正是他在森林裡見到的癩象嗎,雖然他的長鼻子從臉上消失了,但就算這傢伙化成灰燼田龍也能認出他來,因為這傢伙實在太殘忍了,他那殺人不眨眼的手段真的讓田龍刻骨銘心。當然,田龍的刻骨銘心那也是在於他第一次看見殺人,以後他看多了恐怕就不會再有這樣的感覺了。
坤沙低頭瞥下癩象,臉上不慍不怒,依舊是平常普通,爾後不緊不慢地對黑衣緇褲大漢下令又像是對張書泉、田龍等人說道:「嗯哼,他倒是自己把鼻子割了——很好嘛,我最討厭的就是他臉上掛著的那條騾子陰莖,自己割掉了也省點事。嗯……現在我們來幫他剜掉剩下的兩隻眼睛,然後扔到老林了,他不是很喜歡老林子里那些黑雕嗎,成全他……就這樣了,去吧。」
癩象不知是嚇傻了,或的確是條漢子,從被黑衣緇褲大漢推進來到又被拖出去,始終沒吭一聲,也不掙不挫。癩象被拖出去后不到一分鐘,會客廳外的某處忽然傳來一聲令人毛骨悚然的慘嚎,接著又聽見克鐺一聲金屬碰撞,有點類似於手術時大夫們往鐵盤子里丟攝子或刀子的聲響,再接著便沉寂無聲了。
田龍坐在雕花紅木沙發上,兩腿下意識地抵死足下的波斯地毯,雙拳不知什麼時候也攥緊了,耳聞目睹剛才發生的一切,背心忽地竄出一股徹骨的寒意,一種置身於危岩之下、履踏於薄冰之上的恐懼感油然而生。他腦際中幻映出癩象那癟凹下去的兩個血淋淋的眼窟窿,禁不住想閉緊自己的眼睛,但想到瑪泰的忠告他又拚命地裝出若無其事來。
這時,他又看見張書泉那不明意義的笑容——田龍不是傻子,他立刻就明白了,剛才那一幕有很大的成分是在演給自己看的。可這究竟是為什麼呢?這他卻不猜不透。
辦完了癩象的事,坤沙那普通平常的臉上暗含的殺氣也隨風飄散,他搓搓手然後變成雙掌合什,像是剛剛完成了一篇得意的文章抑或簽訂了一單利潤豐厚的大買賣,笑著對張書泉說:「書泉,現在我們得喝點酒慶賀一下。」
「喜事嘛,是該慶賀一下——來人!把司令的那瓶好葡萄酒——就是從義大利帶回來的那瓶拿上來。」
盛上猩紅液體的四隻高腳酒杯哐當碰響后,毒王坤沙忽然大聲宣布:「祝賀瑪泰的好兄弟田龍,榮升特別聯隊副官——來,乾杯!」
「祝賀你田龍,特別聯隊的副官不是誰都能當的,小兄弟好好乾!」張書泉也笑模悠悠地說,這次他笑的內容明確無誤了。
如同坐過山車般地忽起忽落,田龍驚魂甫定,那出剜眼慘劇剛落幕,即聞自己被委以特別聯隊要職,自己竟一時沒回過神來。他轉頭看了眼瑪泰,瑪泰沒事一般,沖他得意而頑皮地扮了個鬼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