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蛟困囚籠
在賓河警暑的監獄(賓河警暑監獄相當於我國的看守所,非正規監獄)里,熊逸與號子里的幾個犯人正熱火朝天地玩卜克牌。熊逸的聰明機靈以賽過猢猻著稱,他清楚,初來乍到的犯人一般都會被欺生,天下監獄通通一個屌樣,除非你拳頭特別硬像李小豹那般有本事,或者你能玩出什麼新花樣來取悅牢頭。
監獄是最能體現叢林法則的地方,這地方什麼正義、公平、良知全都是扯淡,在監獄你只有選擇做野獸,做食肉的野獸或者被食肉的野獸。熊逸的功夫比李小豹差遠了,可他隨機應變鼓唇搖舌卻是頂尖一流,對付同號子那幫烏合之眾的本事他綽綽有餘,他當然要選擇做食肉的野獸。
這是一間因近期刑事案件莫名高發而臨時設置的大牢房,陰暗潮濕,蟑螂爬,老鼠竄,還瀰漫著汗液屎尿的難聞臭味。關押這裡的嫌疑犯不但人數眾多,牛鬼蛇神各路貨色亦是五花八門。這種牢房沒有床,一色的篾席貼地通鋪,人就沙丁魚似的擠在一起。
瞧著一臉倨傲的牢頭和幾個不懷善意的老犯人,熊逸拿出一副卜克牌出來,笑嘻嘻地說:「各位大哥,老少爺們,別瞪著牛卵子眼睛瞧我,我又不是一朵花,再瞧也是一砣牛糞——來來,大家圍過來玩卜克,說話算話,贏了歸你們輸了算我的。」
牢頭生得牛高馬壯,手臂胸脯墳起的強健肌肉,就說明這傢伙一定是個靠武力打殺吃飯的角色。牢頭的來歷頗為可疑,這監獄負責的警官對他十分關照,牢頭在監獄專橫跋扈非但不管不問,他索要香煙、食物,日用品等居然也盡量滿足,顯見背景極是深厚。
「呵呵,這臭小子有點趣——喂我說,在號子裡面,你拿什麼讓我們贏?」牢頭也被熊逸逗樂了,就問。
「我身上只有這身衣服,也不值錢,當然是出去了才給——現在大家玩牌打發時間也不錯嘛,不然都坐在這念經?念經也他媽成不了佛!」
牢頭好像也佩服熊逸的三寸不爛之舌,笑道:「你小子耍滑頭賣乖——這樣,你輸了就用你的囚飯來頂,不把你小子輸得餓成癟臭蟲,老子就不叫——」說到這裡,牢頭硬生生咽下後半截話。
「行行,老大說輸什麼都成,我奉陪!」熊逸口中答道,心裡卻在嘀咕這傢伙是幹嗎的,說話吞吞吐吐。
長夜難熬,能賭上一把權當娛樂。大約是因為臨時監獄,人雜數眾,警察們也不怎麼過問。於是牢犯們湊成堆,興高采烈地玩起卜克牌。與熊逸玩卜克牌輸贏是沒有懸念的,他是新犯人不能去搶監牢里老犯人的囚糧,這會給自己添麻煩,但他們也休想從熊逸手上贏走一頓半頓牢飯,他不過是讓這些傢伙陪他過過手癮,打發時間罷了。
其實,嘻皮笑臉的熊逸此刻內心卻盛著極度的悲憤,月妹的慘死讓他有著蟲蟻啃噬肝肺般的疼痛,他憤恨於心狠手辣的宕哥,亦牽怒於蜷縮在牢房角落正在犯癮的月妹父親。有朝一日要宕哥血債血還這沒問題,但報復近在咫尺的這個吸毒賭徒卻令他左右為難。
熊逸腦子裡東想西忖,臉上依舊笑模悠悠,手裡翻洗的卜克牌玩得行雲流水,54張紙牌經他十指撥動便如虹橋過澗、高山瀉瀑、龍探大海、疊雲橫空……魔術一般的牌技,花樣百出,讓牢友們看得眼花繚亂,大開眼界。大傢伙正玩得興起,牢門忽然敞開,警察又送來一個犯人。
熊逸抬頭定睛看時,不由張嘴「啊」地一聲,驚愕得眼瞼都快睜裂,手裡的卜克牌嘩嘩掉落滿地——進來的犯人不是別人,正是他們在勐臘犯案后偷渡瀾滄江逃徑緬國邊境時離散的老大田龍!
蒼天保佑,老天爺有眼!熊逸恍若置身夢境,如不是田龍就活生生站在他面前,打死他他也猜不到能與田龍在異國的監獄中相聚。熊逸驚詫萬分,田龍又何嘗不是如此,要說驚詫只怕他田龍更甚於熊逸。就在不久前,田龍還剛剛與含情脈脈的美麗歌后握手道別於好萊塢夜總會,鄧麗君那柔荑縴手的餘溫還沒從他掌心逸散,他又莫明其妙地身陷鐵窗,而且居然在這裡見到了在瀾滄江上失散的熊逸。
適才,在警署田龍無論怎麼解釋,警察都不肯釋放自己。都怪他自己泰語太臭,無法與詢問他的警官溝通,反而讓警官對他更加懷疑。實在是語言交流太困難,警官也喪失了耐心,乾脆將他送至監獄臨時拘押起來。這倒歪打正著,沒料到竟然在監獄里與熊逸相遇,壞事反而變成了好事。
熊逸在監獄見到田龍很詫異,可接下來發生的事更讓熊逸感到匪夷所思。那位在號子里飛揚跋扈充老大的牢頭,此刻見到田龍,竟也同自己一般模樣驚訝萬分。熊逸本來想,如果這傢伙敢欺生,他就和田龍聯起手來狠狠教訓他一頓,讓他知道哥們弟伙不是吃齋念佛長大的,反正在這裡誰的拳頭硬誰就是大爺。
田龍大約是被迷藥麻醉了還沒完全恢復,這時人站著還有些搖晃。那牢頭先是吃驚,爾後幾步上前攙著田龍扶到自己的上八位(監獄里牢頭睡的距馬桶最遠的地方)地鋪,舉止神態恭敬至極,而田龍卻受之泰然,毫無半分理謝謙讓,好像他就是這傢伙的爹媽老漢抑或頂頭上司一般。
牢頭小心翼翼把田龍扶下坐好,旋即掏出一包駱駝牌香煙抽一支放在他嘴邊,又為他點燃,比侍候親大爺還來得周到。今天這事奇了,要知道在號子里無比珍貴的是食物,但比食物更稀罕的卻是香煙,因此常常有癮君子寧可餓肚皮省一頓囚飯來換支香煙的事,更有極端者,嫌疑犯為了吸煙過癮甚至不惜吐露自己殺人越貨的罪行。
田龍吸了口煙,精氣神像是重新回到軀殼。他瞅了眼旁邊的熊逸,順手抓起那整盒駱駝牌香煙扔給他,根本不把香煙的珍貴當回事。對於田龍、熊逸來說有飯大家吃有煙一塊抽,這是他們的習慣再正常不過的事,可想不明白的是那牛高馬壯的牢頭竟也沒有一絲不滿半點不快。
「你這兒有沒有吃的?都大半夜了,肚子有點餓。」田龍抽完香煙又問牢頭,口氣淡然但卻明白無誤地顯示出頤指氣使的老大作派。
牢頭欣然聽命,轉過臉沖那幾位同樣大惑不解的老犯人斥喝:「你們全都把存在老鼠洞的食物掏出來,誰要敢藏著不交,小心老子擰斷他的脖子!」
對待犯人這牢頭簡直就是十惡不赦的獄霸,誰敢稍有不從定是武力解決。這不能怪他要怪也只能怪那混帳「法則」,因為牢頭權力就是靠拳頭打出來的,不服可以較勁過招試試,打贏了你也可以稱王稱霸。只是犯人們猜不透想不明,眼前這個其貌不揚的白面小子是何方魔王,連如此兇狠的獄霸牢頭也被他呼來喚去,在他面前變成了服服帖帖的小鬼。號子里的犯人弄不懂這其中的道理,但還得乖乖聽命於牢頭,心不甘情不願的貢獻出藏匿的食物。
監獄里的犯人尤其是老犯人,都是號子里的人精,他們或買通看守、或勒索新犯人、或其他人不知鬼不曉的渠道,能弄來許多玩意包括食品,牢頭心裡明鏡似的知道底細,所以才有剛才那番橫行霸道的言語。於是,犯人們乖乖「孝敬」,餅乾、麵包、巧克力、水果等大堆食物碼在田龍面前,豐富得讓田龍出乎意料,沒想到這清邁的臨時監獄里竟藏著個超市。
這一幕忽然上演的鬧劇,直把熊逸看得咋舌稱奇。雖說,昔日田龍在雲南景洪也算得上是出名的人物,那也僅僅局限於他們知青圈子,從瀾滄江偷渡過來,這才多久時間,莫非他搖身一變就成了雨林國度的黑幫老大,手握一副至尊天九好牌,在監獄裡邊也一路通吃通殺?這還真的有點超出了熊逸的想像能力。
食物自然也是與熊逸一塊分享,熊逸不客氣,此刻他的肚子比田龍還餓,因為今天他根本就沒吃晚飯。
田龍問熊逸怎麼也到這地方來了?熊逸就講了他與李小豹在瀾滄江無名支河走失,自己認識了一位克欽族農夫,后與一個賭場老闆去芭堤雅,在芭堤雅包庇月妹事發,又雙雙逃到清邁,哪知就在今天就在那斷壁殘垣的月落寺,他熊逸永遠失去了妻子和尚未出生的孩子——說到痛處,熊逸終於壓抑不住滿腹的悲傷,豆大的淚滴盈出眼眶,順頰而流……
佝僂在馬桶旁邊的月妹父親,也在偷偷瞧那比牢頭還威勢十分的田龍,他怎麼也想不明白,熊逸居然也與這白面魔王沾親帶故——驀地,他打了個寒戰,他眼睛觸及到那白面魔王還有那牢頭獄霸陰鷙剜心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