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神秘來客
最近,湘寨來了兩位客人。說是客人不太確切,應該是兩位陌生外來者。這兩位外來者是男人,一老一少,老的與湘寨首領魏稼湘年紀差不多,少的比阿德要大幾歲。他倆是在那片鬼林子里被湘寨人發現的。
說來奇怪,一般不知情的外來者闖進湘寨那道天然屏障,如果沒有湘寨人引領出來,十之八九都會在鬼林子癲狂發瘋,最後困死在裡面。這兩位倒好,在鬼林子里轉悠了兩天,非但沒迷糊,後來不知怎麼回事,竟讓他們找到了進入湘寨的秘徑。當然,他們還沒走進湘寨時,就被守衛抓住了。
魏稼湘和賈思邈對這兩人能夠安全穿過那道屏障驚訝萬分,更奇特的是來者居然也操的湖南鄉音。賈思邈認為這是上天的安排,一定是因為他們是自己人冥冥中的神靈才指引來到這湘寨的。首領魏稼湘沒有賈思邈那般迷信,他將這二人當客人而沒為難,是看重來者的身份——這二人是父子,且是醫術高明的外科大夫。湘寨不缺吃穿,不缺錢糧,唯獨愁的是沒有治病救人的醫生。賈思邈倒是會點跌打損傷的淺顯醫術,但一遇到譬如手術、大出血、感染甚至肝炎、肺癆、瘧疾等諸多病症,他就束手無策抓瞎了。湘寨每年因各種疾病而亡的人不在少數。
所以,湘寨將二人當客人一般留下,不去過問他們為什麼流落到此。事實上,在金三角的所有部落,只要外來者對其部落有幫助而又不構成威脅,被收留的概率還是很大的。當然,前提是你得有足夠的幸運,沒落進豺狼虎豹的肚腹抑或沒撞上癩象那樣的土匪。
來的這兩位客人被安置在阿德家不遠的地方。每天晚上,那位名叫亓灝的年輕大夫都要拿出一種什麼玩意放在脖子下,爾後用一張弓似的東西在上面拉鋸,接著就會發出一種十分美妙的聲音。母親告訴阿德,那叫小提琴,是樂器中的皇后,能演奏出世界上最優美的旋律。能夠拉小提琴的人一般都是音樂家,這年輕大夫醫術高明還能拉小提琴,足見此人非同凡響。這是阿德母親的評價。
每晚,當小提琴拉響的時候,常常會吸引湘寨許多人傾聽,畢竟這音樂實在太好聽了。這許多人中,算得上知音卻是阿德的姐姐紫雯。
魏紫雯比阿德大幾歲,正是情竇已開的年紀。她與阿德一樣,在知識廣博的母親那學到母親的一切,脫卻深山村寨妹子的野性,性格寧靜雅典,言談舉止儼然豪門大家閨秀。紫雯瞧不起寨子的年輕人,在她眼中這些小夥子一個個粗俗不堪,除了擺弄武器,爭勇鬥狠,毫無浪漫柔情、紳士高貴的內涵。紫雯常哀嘆自己生在閉塞的叢林,找不到心儀郎君,去那遙遠的繁華比翼雙飛,共創詩意般的幸福生活。在這位年輕大夫來湘寨以前,她時常在夜晚對月吹蕭,排遣心中的愁悵。紫雯的洞蕭依然也是湘寨夜晚不變的風情。
寨子里倒是有小夥子向紫雯示意求愛,皆被她冷漠的神情距之千里。母親理解女兒的心思卻也無能無力,父親魏稼湘更是為女兒婚事愁眉不展。要知道,這一帶的規矩是上門求親不成,就得比武招親。幸好他魏稼湘是湘寨首領,寨子的「居民」在沒有得到他的首肯,誰也不敢輕易去上門求親。問題是這不是個辦法呀,紫雯在一天天長大……
亓灝大夫來到湘寨,他英俊文雅,學識淵博,不啻在紫雯古井一樣的心潭激起陣陣漣漪。起初,亓灝拉小提琴時紫雯不好意思吹蕭,況且亓灝拉的是一首名曲《梁祝》,紫雯從來就沒聽過。但以紫菱對旋律的理解,她馬上就感悟到這首曲子明快漸亮的情懷,如泣如訴的纏綿,撕心裂肺的生死離別——雖然她並不知道這首小提琴協奏曲《梁祝》,就是表現了梁山伯與祝英台千古傳奇的愛情故事。
有一天,紫雯在聆聽亓灝拉《梁祝》時,入了神,不覺拿起洞蕭伴著小提琴的旋律合奏起來,兩種樂器音韻一高一低,融會一起居然天衣無縫。亓灝乍聞,不禁大悚,萬沒想到這深山老林的黷武之寨竟有知音。後來打聽,方知是首領那美麗婉溫的女兒紫雯。
打那以後,二人就悄悄開始接觸,很快彼此加深了了解。青年男女有了相互愛慕之意,心中是藏不住秘密的。亓灝告訴紫雯,他父子原是中國大陸一所醫院的大夫,因大陸那時正在颳起一場紅色風暴,父親亓午洋有重大「歷史問題」,被嚴厲審查,他也因此受到牽連,整個家庭一下子陷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父親亓午洋的「歷史問題」的確很嚴重,說起來還得追溯到1939年的那場長沙會戰。長沙淪陷后,當地一所教會醫院被日本人強佔做了他們的野戰醫院,教會醫院多數病人與醫務人員都逃難了,犯下病情嚴重病員沒法逃跑,生生被野蠻的日本人殺害。恪盡職守的亓午洋大夫當時就是因為照看那些重病患者沒有逃離,留下來親眼目睹了日軍暴行。
亓午洋本是留學日本的醫學博士,精通日語,日軍進駐教會醫院竟把他當自己人看待,留用他在醫院繼續工作。然而亓午洋是中國人,是一心學醫報國的熱血青年,瞧見自己的同胞一個個慘死在日本人的刺刀下,胸中的怒火在騰騰燃燒,就故意裝著賣力認真的工作,尋找機會殺死日軍傷員,為死難的同胞報仇雪恨。這就有了龜雄板芻大佐在教會醫院見「鬼」的奇異之事發生,同時讓他精神分裂回到日本。
這事,亓午洋沒有告訴任何人,只是把它深深埋在心裡。然而,抗戰勝利后,亓午洋卻受到不公正的對待,舊政府那些接收大員將他當漢奸論處,要不是他的同事教會醫院其他國家的大夫強烈抗議,亓午洋差點被投進監獄槍斃。
這事還沒有了,1968年,那些革命小將不知從哪又翻出這歷史問題出來——好嘛!在教會醫院為外國人幹事,還做了日本人的幫凶,亓午洋哪裡還有活命的希望。別人才不會聽你辯解,你說你殺死過日本軍人,誰來為你作證?沒有辦法,亓午洋只得與他同樣受到牽連的兒子亓灝展轉跑到雲南親戚家躲避。隨著形勢的發展,雲南親戚家也不能再呆了,只好鋌而走險越境到了緬國。
事也湊巧,他們父子逃進熱帶叢林,瞎走了幾天,就走到那片「鬼」森林中。亓灝他們走進「鬼」森林也跟常人一般,馬上出現暈眩幻覺,但他們是醫生,有處理神經紋亂這方面的辦法,立刻吞服隨身攜帶的鎮定藥物,癥狀就有了極大的緩解。人在清醒的狀態下,賈思邈在林子里設置的機關就很容易識破。故此,他二人沒費太大的勁,找到了通往湘寨的密道。這讓湘寨人大惑不解,還真以為是老天爺在幫亓午洋父子哩。
亓午洋父子在湘寨受到尊重,尤其是首領魏稼湘對他們照顧有加,撥了竹樓讓他們居住,柴米油鹽按月供應,至此便安定了下來——當然他們也不能白吃白喝,得擔當起在湘寨救死扶傷的大夫職責。父親亓午洋的老伴已經過世,加之他年近半百,住在湘寨倒也習慣,可卻苦了兒子亓灝。
亓灝在家鄉有位新婚不到兩年的妻子,正是如膠似漆的恩愛日子,自己卻逃亡異國,這一走恐怕永遠難與她團聚。思念家鄉,思念妻子,一腔牽挂戀情揉進哀怨的琴聲,凄婉綿長飄蕩在熱帶叢林的靜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