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城下交易
歐陽璟負手站在北城門的城牆之上,遙望北方塵土漫天的大道,忽然皺起了眉頭。
他喚來正在一旁聊天談笑的柳傾城和宋毅,指了下自遠處而來慢慢接近的陰影,沉聲道:「回來了。」
距離還有些遙遠,宋毅看不清情形,恨不能將半個身子都探出城牆,張望了一會兒,略有些忐忑的問道:「確定是他們回來了嗎?我記得沒有這麼多人吧。」
柳傾城皺著眉頭緊盯著那群逐漸靠近的軍隊,倏爾眸色一沉,握緊了手中的弓箭,沉聲道:「人確實很多,總感覺不似是我們的人手。」
她拍了拍宋毅的肩膀,道:「快去通知你爹,一定要抓緊防範。」
見她和歐陽璟皆是一臉凝重之色,宋毅不敢怠慢,趕忙奔下城樓,找到了正與副官研究該如何進行下一步作戰的宋青,將他從城牆上的所見情景盡數告知。
宋青面色凝重,立即登上城牆去看,此時對方的人馬又近了幾分,已經勉強可以看清楚飛揚塵土中走在最前陣的是幾名步兵,奇怪的是那幾名步兵還押著一人。
他微微眯起眼睛,以使自己能夠看得更加真切。
然而,這一看,他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
那被士兵押解著往這方來的人,頭髮凌亂、全身**,只有一條褻褲遮蓋著xiati,他雙手被敷在背後,很明顯是被俘獲后以此方法羞辱他的手段。
距離越來越近,很快就臨近城下,不只宋青,城牆上的所有人都能看清楚那被押解著的人,不是別人,正是此前威風凜凜欲要勇擒敵軍首領的柳佑宰。
只見他孤身一人落得此等境地,而先前追隨他而去的一萬五千士兵卻不知所蹤,宋青又驚又疑。
裴之煥率領兩萬援軍壓境,仰頭對著城牆上的宋青,朗聲道:「宋大人,我們又見面了,這是本將送給你的見面禮。」
說著,他翻身下馬,親自押解著狼狽至極的柳佑宰上前,抓著他的髮髻讓他抬起頭來,好讓宋青能夠看清楚柳佑宰的面龐。
柳佑宰的嘴裡被塞上了一塊破布,無法開口說話,只能瞪著一雙發紅的眼睛,怒視著城牆上的宋青,似乎是在用眼神示意對方立即想辦法營救他。
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宋青沉聲道:「裴大人好歹也是一代名將,是德高望重之人,為何要辱人至此?」
「本將就是見不得無能之輩在面前囂張放肆,總會想辦法讓對方意識到自己究竟是何貨色,所以宋大人莫要見怪。」
裴之煥的語氣里充滿嘲諷,他抓緊柳佑宰的髮髻,沉聲道:「宋大人,本將倒是佩服你能想出迂迴攻打裘川的絕妙計策,所以本將今日便放你們一條生路。他日戰場相見,本將定不會手下留情了。」
聽他似乎是想和自己談判,宋青心中更加疑惑,他看了一眼站在裴之煥身後的大軍,在那些肅穆整齊的隊列之中,他一眼瞧見了方陣末端那些被俘獲的士兵。
明明裴之煥已經俘獲眾多敵軍,且又生擒了蒼夏的統帥,眼下他率領著身後的這萬數援軍,對陣裘川城內僅存的不到一萬人馬,根本是必勝無疑,為何他還要和自己談條件呢?
見宋青遲疑,柳佑宰以為他是想放棄自己,掙扎著向城牆上圍觀的人怒吼,但無奈嘴巴被堵住,只能發出「嗚嗚」的聲音,這隻會讓他看起來更加可笑。
裴之煥聽他的聲音覺得心煩,猛地一推,交由身旁的士兵看守。
他仰著頭對城牆上的人朗聲說道:「本將可以把你們的主帥安然無恙的釋放,但你們必須撤出浣月國境內,如何?」
宋青凝眉不語,而宋毅卻覺得此事沒有可值得猶豫的,犧牲一個主帥,守得一座城池,並不算虧。
可他卻渾然忘了自己的軍隊只剩不到一萬人,且各個疲累不堪,而裴之煥身後是氣勢凜凜、生龍活虎的兩萬援軍,若不接受裴之煥的條件而執意守城,根本毫無勝算可言。
他猶豫片刻,倏爾將目光投向城牆下的裴之煥,鄭重其事的道:「將軍一言九鼎,宋某這就撤兵。只是……」
他轉而看了一眼被五花大綁、不堪直視的柳佑宰,裴之煥立即會意,接話道:「你放心,待你們退兵之後,我自會命人將此蠢物送回到你府上。否則,宋大人知道後果。」
宋青雖覺得裴之煥的話說得太過刺耳,但眼下寡不敵眾,且宋家軍連同剩下的蒼夏軍都無力再戰,只能妥協,自東城門退出裘川城,沿著官道迅速回撤。
一路上,柳傾城悶悶不樂,歐陽璟握住她的手,輕聲問道:「你可是在為柳將軍擔心?」
柳傾城想起光天化日之下,柳佑宰被扒去鎧甲、裡衣,五花大綁站在城牆之下被萬人圍觀嘲笑的場景,她的眉頭皺得更緊。
她雖然不喜這位爹爹,但是她對這位征戰沙場多年、立下過無數戰功的忠武將軍頗為敬重,畢竟不是每個士兵都有足夠的運氣與能力成為將軍的。
裴之煥的做法,未免有些太過分了。
她將內心的感受全數告訴給了歐陽璟,對方聞言輕嘆一聲,不無感慨的說道:「柳將軍為人是魯莽了些,此次亦是太過急功近利,但他不幸遇到了裴之煥,他在浣月國是出了名的刻薄之人。」
「你說,他會放了他嗎?」柳傾城每次談及柳佑宰,從未用過「父親」類似的詞語,她一直用「他」來稱呼。
歐陽璟有些不確定:「大概會吧。」
柳傾城卻沒有抱任何希望,她沉聲分析道:「他沒有任何理由會放他出來,畢竟生擒敵軍首領,這可是大功一件。若是他私自放了他回來,浣月國君不會追究他的責任嗎?」
這時,行軍路上百無聊賴的宋毅也跑了過來,重重的嘆了口氣,道:「這下可好,率軍突襲原本以為會攻下一座城池,結果什麼好處都沒得到,反倒折損了這麼多人的性命,真是可悲可嘆啊!」
他突然神秘兮兮的湊近柳傾城,生怕被別人偷聽去,還特意用手擋在了嘴巴面前,格外小心的說道:「傾城,你爹打了敗仗回去,還被羞辱的這麼慘,你說新登基的皇帝會不會怪罪你爹失利,從而拖累你們柳家一族啊?」
聞言,柳傾城心裡一沉。
她本來只是覺得裴之煥如此做法實在辱人至極,也很納悶裴之煥為何還會放回已經被生擒的柳佑宰,但經過宋毅如此提醒,她豁然開朗,心裡瞬間覺得裴之煥此法用意實在高深。
柳佑宰被放回蒼夏王朝,並不代表他就已經脫離險境,等待他的是無止境的議論羞辱,而皇帝勢必也會追究他有損國威的責任,沒準就會在雷霆震怒之下斬了柳佑宰乃至株連九族。
而此舉,肯定也會動搖軍心,使如今本就混亂不堪的蒼夏內政更加雪上加霜。
或許裴之煥並未考慮如此長遠,但是此舉確實能起到這等作用。
宋毅見她不吭聲,他用手在她的眼前揮了揮手,喚回她神遊的心思,道:「我是不是嚇到你了?」
他象徵性的輕拍了下自己的嘴巴,連聲哄道:「呸呸呸,我就是烏鴉嘴,隨便說說,你可別往心裡去啊!」
柳傾城緩緩的搖了搖頭,轉而看向宋毅,沉聲道:「此次出征你爹也參與進來了,若是真的株連九族,按當今新皇帝的性子,我估計連宋家一族也逃脫不了。」
聞言,宋毅立即臉色蒼白怔在原地,滿臉震驚的看著柳傾城,結結巴巴的說道:「不、不會吧,真的要這麼慘?」
「沒準,也許過幾天我們就是同病相憐之人了。」
柳傾城面色凝重的拍了拍的肩膀,繼續跟隨著大部隊趕路,而宋毅被徹底嚇傻在原地,邁不開步伐。
歐陽璟不忍心見他如此,折身走到宋毅面前,道:「此事需得稟報皇帝,已無可避免,但總是設想結果也不過是杞人憂天,還是等回到奉天再說吧。」
見到他深邃的眼眸,宋毅像看見救命稻草一樣,猛然扯住他的袖口,道:「對了,聽說你和新皇帝曾經是無話不談的好朋友,那你應該最了解他了。他不是那種隨便就會滅人滿門的人吧?」
其實,按照新皇帝繼承大統以來的重重強權政治手段來看,宋毅就已經能大致推斷出新皇帝的為人,所以他才會問柳傾城那樣的問題。但經過柳傾城一番提醒,他瞬間變得提心弔膽,他想讓歐陽璟給他一絲希望。
然而,歐陽璟一時也無法給出明確的答案,不知何時,他已經摸不透歐陽驍的心思。就拿這次柳佑宰突襲裘川城來說,帶著兩萬人的軍隊就想攻城掠地,而沒有任何援軍、糧草的支援,這根本就是異想天開。
所以此次出征的結果,早在柳佑宰率軍從京城出發的那一刻就已經註定了。
他相信歐陽驍不可能預料不到這樣的結果,然而他還是派了軍隊,給了柳佑宰金牌,這意味著什麼呢?
實在是一團解不開的謎題。
見宋毅正在拿異常灼熱的目光看著自己,歐陽璟最終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輕聲說了一句「別多想了,趕路要緊」,然後便率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