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幼獸
陽城後有個井窮山,山裏有個桂宗,宗裏的大師兄從來不修行。
宗上宗下都知道有這麽個奇怪的人。忙上忙下,給崖坪上的草堂掃落葉,驅鼠蟲。偶爾忙裏偷閑還會偷偷溜去老陽城後的月波樓偷香,這事還常常上了掌門的反麵教材。
當然大部分時間又找不見他。可不管過多久再看到他時,又總是那副少年模樣,好像時光從未在他的身上留下刻痕。
大師兄是個奇怪的普通人,沒有境界是千真萬確的。或許是曾經受過什麽傷,就是稍稍煉化一點仙氣便會因受到反噬而重傷。有時,韓濯纓還會猜測他會不會是某種靈獸的化形,要不然,世間又怎會有如此奇怪的大師兄。
“嘚~駕!
濯纓,你這馭風術練得可以啊。不愧是在陳伯兮手底下混過兩年的人。跑起路來都是帶風的。”
牟清祀緊扒著韓濯纓的衣角,意氣風發。
但是他心底還是有些發噓。就像佝僂下來的老父親想要動手教育孩子的時候,發現自己的孩子在不經意間已經比他高出了整整一頭。這要是上手後沒打過可不就非常尷尬了。
那個曾經被他滿山追的屁孩就這麽一眨眼便長大了啊。要是再慢點有多好。
“大師兄,你又去月波樓了吧。”馭風的韓濯纓眼尖,看見了眼藏在少年腰帶上的粉色手絹,悄聲道。
牟清祀笑道:“月波姑娘好,長腿香肩是一寶。可不要被你那迂腐師父帶跑了,人生不嚐百樂,怎麽能自己來過人間。”
韓濯纓沉思半晌,扭捏道:“大師兄,你以前過等我長得比你還高時,要帶我去那裏耍耍,這還作不作數。”
牟清祀聞言大笑道:“哈哈哈,憑你那壺一直溫在懷裏的老井酒。等陪師兄走完元禮院,你這趟,我請了。”
“這可是大哥你的。”韓濯纓暢快地大笑道。風中腳步不自覺快了幾分,竟還是少年心性。
……
……
假山綠水旁,一個遮住了麵目的吏無視元禮院兩旁的侍衛,直直進了內裏的書房。
“雁使大人,從荒洲那邊用最快的蒼劍符發過來的急訊。黃紙封上隻寫了個‘危’字,李姐在送上皇宮打秋千之前,要先給您看一眼。”
“給我。”
在書櫃暗到有些誇張的影子下,伸出來一隻秀氣到有些誇張的手來。
黃色的劍符落在手中倏然燃燒,內裏卻完好無損,很快化作了一封蓋著官章的筆信。書櫃下的人影也不知是怎麽看清的這封筆信,但暗中翻閱時清脆響聲一直沒有停下。
過了一會,一封和剛才一樣的嶄新劍符從陰影中遞了出來,看上去就與從海溝的那邊飛來的劍符沒有任何差別。
其中隻改了其間無關痛癢的隻言片語,最後過了九光臣的手,才會落入皇上的麵前。
書房中的人影不知道在想些什麽,敲著桌子過了半才開口話,聲音卻出乎意料地好聽。
“你叫了?”
吏欠身回道:
“李姐,那位先生去了趟月波樓,在魚花姑娘那裏停了好久。若不是行樂,那便該是留意到密語了。”
“先生他從不樂。他恨不得將自己扔進銅牛裏。怎麽會好心讓自己去樂?”
吏權當什麽都沒有聽到,隻是站在書房門旁照例道:
“大人的是。”
“藥。”
吏聞聲後往前走了兩三步,放到了離人影還有七八步的書桌前,回道:“大人我就放在這裏了。”
“近了。”
“的下次注意。”
“快走。”
“是。”
……
突然院內好一陣熱鬧,卻是一個馱著三人馭風下來的仙人來到了元禮院前,後麵還跟著一匹氣喘籲籲看著好像是快要跑散架了的瘦馬。被拎著的陳華年還表現的好些,但陳錦瑟在牟清祀將她放下的瞬間立馬蹲在地上幹嘔起來。
即使是尋常仙家的全力馭風的速度也不是一個普通人能輕易忍受的,何況是一個修行後便專門學跑路的仙家。
走到門口的吏又折了回來,道:“雁使大人,那位先生好像來了。”
“那為何外麵這麽吵鬧?”
“韓仙師也來了,那位先生他還帶來了兩個孩子和那匹馬。”
人影聽後,思索片刻道:“隻讓他和孩子進來就好。”
“是。”
……
隻聽院中有人大喊:“李漫漫呢?李漫漫在哪?”
“先生。別喊了。”
書櫃下的人影無奈地招了招手,抬袖放出一縷清風,它恰好吹下一片柳葉,打在故意大嚷大叫的牟清祀肩頭。
感覺如千斤石墜打在肩上的牟清祀笑著轉過頭來,隨手拎起身邊的兩個孩子進了書房。而韓濯纓和瘦馬顯然清楚這裏的規矩,走到一半後隻是與侍衛一起守在門口,並沒有跟著進去。
少年走到裏屋,看到內裏的人影笑道:“還是這麽討厭自己的名字?”
“與先生一樣。先生有多討厭自己的,我就有多討厭。”
暗中的人影站起身來,走到牟清祀的跟前。少許陽光繞過房門,打在暗中人影的臉上。
丹鳳眼,畫柳眉,眼角點下一有些發紫的朱紅。常道,俏麗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
昏暗的書房裏,竟是藏著一位漂亮到讓四周光影失色的美男子。
牟清祀看到他後也是不由得一愣。好久不見,這人的歲數越大,竟是越來越漂亮了。這要是讓月波樓裏那些還在愁著皮膚日漸消黃的姐姐妹妹們知道,那還不讓姑娘家的給羨慕壞了。
牟清祀把兩個女孩推了出來道:“給兩個孩子準備點吃的。宗裏靈獸太補,她們吃不了。掐著你的飯點來的,正好快給弄點普通的飯菜來。”
“來人。”李漫漫揮了揮手,叫來了一直在外候著的吏。
“把我的午飯讓給這兩個孩子吧。
接下來我要和先生商量些要事,不要放任何人進來。”
“是,大人。”
吏伸出手來想要為兩人帶路。但陳錦瑟毫不客氣地打掉了他的手,自顧自地領著陳華年邁出書房外。訓練得當的吏也不惱,微笑地跟在兩人身後,落下差不多兩步的距離。
牟清祀好像突然想到了什麽,衝門外喊道:“在要逃跑前先想一想,過一遍腦子再跑。這荒郊野嶺,飯沒吃好,可不要先成了凶獸的糧食。”
兩個女孩連步子都沒有停頓,顯然並沒有把牟清祀的話聽進去。
牟清祀見狀也隻是自顧自搖了搖頭,伸手關上了書房的門。
李漫漫有些好奇地看著關係奇怪的三人,開口問道:“那兩個女孩似乎不太喜歡先生你啊?”
“喜歡?”
牟清祀嗤笑一聲,回道:
“我們隨手便改變了在她們原本的認知裏根深蒂固的世界,並且我們沒有能力向她們證明這是更好的。
在她們的眼裏,或許我現在隻不過是一個搶走了她們所有生活的強盜。
甚至更低下些。”
受過傷的凶獸往往會在受傷之前露出爪牙。若世界抱有惡意,我便回以惡意。少年突然緬懷起過往的時光,那時這是多麽讓人歡喜的生活方式。
李漫漫不解道:“那先生為何不向她們證明你是個好人呢?”
牟清祀聽後捧腹大笑:“好人?我是個好人嗎?
難道她們想的有錯嗎?”
李漫漫聞言後輕愣一下,最後無奈道:“有些想到了以前和先生相遇的時候。”
“噢,別。那可太惡心了。”。
“嗯……,
是有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