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征程(6)
「孩子失蹤,全賴我粗心大意,我這就去將他找回。」凌翼城看出眾人的不快,自告奮勇。
「尚且不知道孩子失蹤的原因,你去哪找回?」銘天翔冷冷說道,面帶責怪。他縱然重情義,可是事關親子安危,也不免怪罪於老友。
「如今看來,能有三個原因,」葉心蓉道,「其一是被那宇鴻擄去,其二是被我的老師悄悄帶走,其三么……便是他自己走開了。」他們來后,已然得知了前後事態的情況。
「宇鴻不會再來捉他。」坐在地上的歐陽賀低聲道,全無帝王之態,「歐陽家的人,不會做這種事。」
「難不成被老頭子帶走了?這老傢伙。」凌翼城嚷道。
葉心蓉卻搖頭道:「別人不知,難道你還不知道老師的風格嗎?他雖然是一代俠王,卻對孩子不怎麼喜歡,必不肯將一個孩子留在身旁。何況他若是想帶走,為何不對你二人說明?他療傷已畢,便迫不及待地走開,顯然是不願多留。」
「老傢伙恁地頑固,我叫他傳顯脈給歸鴻,他卻偏偏不肯。」凌翼城道,「這麼說,是孩子自己出走?」
此話一出,眾人俱都沉寂。歐陽賀表情難看,他知道若真是如此,定是孩子仍不能原諒自己,他追悔莫及,吃力地站起來,道:「若真是這樣,天涯海角,我也要尋他回來。」
要知他堂堂一國之君,能有此言,不知需要多大的勇氣。眾人無不慨嘆,卻見銘天翔走了過去,竟然跪倒在地。
「陛下為小兒所做,銘某一一記在心裡,只是陛下因為小兒已經付出了許多。如今,也叫我這個做父親的汗顏了。」銘天翔表情堅決,神色肅穆地說道。
歐陽賀將他扶起,二人目光相對,全都不禁顫抖起來。
凌翼城知他二人有話說,大咧咧地說道:「兩個大男人,竟然學起了娘兒們,哭哭啼啼的,忒不爽快。」說著大搖大擺地走開。眾人聞勢,也都相隨而去。
「自從你遣散銘門,可曾後悔過么?」二人坐定,銘天翔說道。
「不曾後悔。」歐陽賀笑道,「我從未懷疑過自己的決定。」他不稱「朕」而說「我」,足見已把對方當做了朋友。
銘天翔也笑了一聲,道:「果然有帝王之氣。」
「可是這些年,你也老得快了些。」歐陽賀說道,他望見對方的花白頭髮,「是因為思念兒子,還是太過寂寞了?」
「兒子在你那兒,我最放心不過。」銘天翔也不隱瞞,「當我得知你給他取名『歸鴻』,便知你是真心待他。我的孩子,可曾擾了陛下的清修?」
歐陽賀搖了搖頭,說道:「我現在才知道,這孩子竟是我一生的快樂所在。他聽話懂事文采一流,筆下寫得一手好字。更兼有陸文清夫子調教,文史俱精,倒頗有雄才之相。……」他說起歸鴻,洋洋洒洒不下萬言,銘天翔在一旁聽得認真,不忍打斷。
「只可惜,沒有一副練武的好身板……」說到這裡,歐陽賀顯出一絲難過,「初時我內心尚且不甘,一心想授他武藝,可惜無論什麼槍技劍招,要麼根本不學,要麼也是學過就忘,練到最後,我也就不再逼他了。」他不禁苦笑起來。
銘天翔點了點頭,說道:「換做是我,想必也是同樣的做法。自己空有一身武藝,若不能傾囊相授,也實在是不甘。」歐陽賀聽了這話,表情更加落寞。銘天翔知道自己無意中觸及他的傷心事,當下也是沉默不語。
「銘門要再度成立么?」歐陽賀打破沉寂。
「這次即便你不許,我也一定要再立銘門。」銘天翔道,「你是許還是不許?」
歐陽賀呵呵一笑,道:「如今危機四伏,只怕我想顧,也顧不得呢。」
「可你終究是帝王,而銘門也永遠不會悖逆天子。」銘天翔說道,「縱然不在朝堂之上,銘門也要為這蒼生盡一份力。」言辭間,表情頗為堅決。
「你與我,會成為朋友么?」歐陽賀突然發問道。
「你能把我看做朋友,我很榮幸。可是我卻不能這樣做。」銘天翔笑道,「帝王本來就是孤獨的,不過你不當皇帝的時候,我倒是很樂意。」
歐陽賀慨然一笑,伸出手來。銘天翔也將手伸出,與他握在了一起,兩人都感覺到了對方身上傳來的莫大力道,這力道不是來自於手臂,而是內心。
銘歸鴻獨身一人流落南州城內,連個落腳的地方也沒有,簫元粼見他無依無靠,每次問他家人時,也總是支支吾吾,回答不出個所以然來,索性把他留在自己住的地方。
「我這裡好歹是個住處,你不要嫌棄就好。」簫元粼為他收拾出來一張草墊的床鋪,笑呵呵地說道,「不過你要當心那個瘋婆子,可不要惹她。」
銘歸鴻答應一聲,連忙稱謝。他雖然出身富貴,可是性子淡然,卻並不挑剔。「阿姨是你什麼人?」他疑惑地問道。
簫元粼臉色一沉,但轉瞬即逝,道:「是我府上的管家。」
「那你是他主人?」銘歸鴻不解,即便是丁聞那樣的總管,對舅舅也是服服帖帖,哪敢有半點違逆?
簫元粼苦笑道:「這些事不提也罷。你先在這裡住下,我還要去照顧母親。」他有些冷漠地走開,銘歸鴻想了想,見他沒有相請的意思,也就不再多說。他靜靜地躺在鋪上,草席子並不似宮中的床鋪那般柔軟舒適,他和衣而睡,仍感到渾身刺痛。等到沉沉睡去,夢裡卻全是舅舅的影子。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歸鴻被一陣嘈雜聲吵醒,他揉著眼睛爬起來,聽見一個婦人的聲音高聲響起。
「你吃我的住我的,不想著多干點活,還撿了個小叫花子回來?」那女人聲如猛虎,歸鴻一下就聽出正是那個搶他包子的婦人,元粼口中的「管家」。
「不過是多了一張嘴,他的吃住,都算在我身上,如何?」這個童聲正是來自元粼,他並不惱怒,只是斜眼冷冷看著婦人。
「我呸!」婦人掐腰道,「你個小屁孩有多大本事?每天連你娘的醫藥費都掙不回來,還好意思說大話?」
「且不說我每天給你做了多少工,就說你私吞我家的財產,也足夠相抵。哼哼,要不是你肆意招搖被人劫去,至於落到如此田地么?」簫元粼哼哼冷笑道,「自從父親用你當管家,你從中獲利多少,還要我一一說明么?」
「呦呦呦,」那女人笑靨如花,道,「小白眼狼,怎麼你都知道了?可是知道又如何呢?誰叫你那死爹偏偏信我不信你媽,我想想,那時候每天能撈幾百兩銀子呢。都怪你爹呀,色心太重。」
簫元粼將拳頭握得咯咯作響,看著面前這個女人。
「哼,沒想到那個臭女人竟然以命相抵,要你爹派人查證我,要不然,她還能多過兩天舒服日子。看看現在瘋瘋傻傻的樣子,嘖嘖嘖,到頭來,不還是得靠我養活你們娘兒倆?」她伸出一根手指來點在元粼的額頭上,「你們呀,欠我的太多了,這一輩子都還不清嘍。」
這時她與小孩不過一步之遙,元粼雖然仍是幼童,身高卻並不差多少,他臉上冷意不變,卻是悄悄握緊了拳頭,一拳打在女人的小腹上,這一拳他使了力氣,女人縱然身體豐腴肥碩,卻哪裡能夠吃得消。
「好!」在屋裡趴著窗戶偷看的歸鴻大聲喊起來。
「啊,你這小雜種……」女人冷不防吃了一拳,整個體腔里如同翻江倒海一般,可她畢竟是成人,還能堪堪承受的住,她回頭看了一眼歸鴻,眼裡幾乎要冒出火來,「關門!」
這女人虎吼一聲,聲如雷霆,整個小院也跟著搖晃起來。門口一個蒸包子的小廝被這一聲驚得屁滾尿流,他素來知道這女人的厲害,連滾帶爬把院子的門栓插上。
「不好!快跑!」元粼驚喊一聲,只見那女人尋了一根掃把,氣沖沖地向歸鴻所在的房間走來。
歸鴻嚇得魂不附體,一時間竟然忘了躲避。那女人踹開房門,倒拎著那根掃把,滿臉的怒氣。「你這個小叫花子!」說話間,掃把杆子就要劈下。
「瘋婆子!欺負小孩算什麼本事?」簫元粼喊道。「小子快躲起來,這女人號稱『關門獅子』,惹不得!」
那女人哪裡在乎他的話,手中的「兵器」一揮而下。情急間,歸鴻伸出右臂擋在頭頂,那根木棒應聲劈在他的小臂上。元粼不忍看去,竟用手擋住了眼睛。
「啊!」只聽得一聲慘叫,緊接著便有一個沉重的倒地聲。簫元粼拿開雙手一看,卻見那女人跌坐在地上,掃把也扔在了一邊,不可思議地望著小孩。
原來歸鴻已然身負聖擇皇帝親傳的「玲瓏真脈」,護體之效大發神威,那根木棒擊打在他的身上,卻被反震出去。可是縱然如此,銘歸鴻依然覺得小臂吃痛。他咬著牙看過去,那裡竟也是一片青跡。
「這個小叫花子……」女人被這一摔,整個身子都似乎散了架。銘歸鴻想要過來將她扶起,可她卻像見了惡鬼煞神一般,連連後退。
銘歸鴻不再向前,他自己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得原地呆立。
「瘋婆子,遇上煞星了吧。」簫元粼冷笑一聲,卻還是走過去將她扶起。幾年來他雖然對她心中有恨,可是若然沒她扶持,他母子二人定然遭遇不幸。
那女人哪敢多說,顫顫巍巍地想要離開。「關門獅子」原是簫府下人給她的綽號,便說是她關起門來,當真無人敢惹,棍棒之下不知多少冤鬼。那下人看見她的落魄模樣,竟然呵呵直笑。
卻忽然聽得一陣劇烈的砸門聲,外面似乎有很多人大喊:「開門開門!」
下人看了那女人一眼,知道應該是惹不起的人物,當下把門打開。一隊官兵破門而入。
為首的一個將官連連揮手,官兵們迅速將幾人圍住。他看見面前的景象,心中不覺大為驚異。
「關門獅子?」那將官面帶嘲諷之意,他對這女人的名號略有耳聞,「怎地落到這步田地?」說罷哈哈大笑。
女人呻吟不止,卻是對著那官員連連作揖。
「不知幾位來此,有何公幹?」簫元粼扶住女人,說道。
「公幹?」為首的將官說道,他本是聽到了叫喊聲才要進來,「自然是公幹!南侯府的將軍們辦事,還需要你來過問么?」
「將軍?」簫元粼冷笑一聲,他指了指那將官腰間的佩飾,說道,「恐怕閣下離著將軍的路,還遠著呢!」
原來龍朝的軍銜,從纓盔,腰間所佩腰牌,均能分別。簫元粼一眼望穿他腰間所帶,不過是一個低級十夫長的官牌。
「你……」那將官被他說中,心中大大不滿。他凝視簫元粼半晌,說道,「你在軍營里呆過?」
簫元粼倔強地將頭扭到一邊,不說話。
「娘的,本將軍……我在問你話!」那將官大怒,將手按在刀柄上,作出一個將要拔刀的姿態。
「將軍將軍……」那女人突然開口道,「何必跟小孩子動怒呢。」她說這話時,扮出滿臉媚態。簫元粼冷冷看她,雖然她為自己說話,卻仍是看不慣這種姿態。
「很好。」「將軍」收好刀劍,道,「你若是懲戒下人,也不可驚擾了近鄰的街坊。要不然,我拿你問罪!」他面帶醜惡笑意,右手卻是在女人的臉上摸了一把。
關門獅子對他的動作毫不阻攔,作揖道:「小女子決然再不敢冒犯將軍虎威。」言語間媚態橫生,她雖然歲數略大,姿色卻是不差,這麼一說,只鬧得這般官兵心裡酥酥麻麻。
「哼哼。」那將官作勢便走,卻突然好想注意到了什麼。皺眉道,「這個孩子是……」
歸鴻一直呆立一邊,靜靜地看著眾人不發一語。
「他呀,一個混吃混喝的小叫花子,街上撿來的。」女人不知輕重地說道。
「哦?」那將官走了過去,在他的身上不斷打量著,「有點像……」
「像什麼?」女人湊了過去。
「滾開!」將官一把手將女人撥開,蹲下來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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