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征程(13)
幾人為寂笙選了一處地方好生安葬,齊齊跪拜。伯裳宏文眼圈通紅,小拳頭攥得緊緊的。蘇臨月不悲不喜,卻細心地注意到了小孩的表情。
「公孫遼,公孫遼……」伯裳宏文嘴裡不停地念叨著。
蘇臨月握住了男孩的手,無聲地看著他。
「師父,我一定會為寂笙報仇的。」伯裳宏文用袖子擦了擦眼淚,說道。蘇臨月卻只是安撫,並不說話。
「蘇兄,」陸文淸望著那座簡陋的墳頭,道,「南州銘門和帝都銘門,竟然不是一家么?」
「這也是十幾年的往事了。」蘇臨月輕聲嘆息,他神色疲倦已極,全無平日神采。
「按照史料記載,南州銘門早在聖擇帝年間便已成立,而立業者,正是銘門的傳奇家主不帝歸。那時龍朝基業已定,銘門也一心想著撤離帝都。所以將大部分的精銳都安置在南州城內。帝都銘門與南州銘門本是一家,我說的可對?」陸文淸望著他,朗聲道。
「陸先生,你是懷疑我與那些人合謀害死了寂笙?」蘇臨月微微笑道。
伯裳宏文看著二人,不知所措。
陸文淸知道這個人與寂笙關係非同一般,可是史料上的記載卻並不會出錯,他的心中仍有顧慮。
「不帝歸撤離帝都的,確實是銘門的大部分精銳武裝。」蘇臨月輕聲道,「包括剛才的鬼蝠營和以軍陣著稱的執金營,本意是想再不過問帝都之事。可是最終他還是在帝都留下了一支騎兵團,陸夫子可知何故?」
陸文淸道:「莫不是,『不帝而歸』是假,作秀是真?不帝歸仍想染指帝都?」
蘇臨月搖頭笑道:「夫子所言差矣。當時的騎兵團,不過千人之眾,豈有染指帝都之想?那時雖然外亂已定,可是龍都內依然兵力空虛,內憂不斷。『幽冥社』、聖殿都是極為難纏的對手,雖然表面臣服,可實際上仍然心懷不軌。不帝歸撤離帝都后,擔心帝朝危機,將當時手中看似最弱一支隊伍留在了帝都,連同自己的兒子銘簡。」
「神武侯的父親?」陸文淸驚道。
蘇臨月點了點頭,道:「銘簡雖然沒有未能成為銘門之主,可是他訓練騎兵的方法,卻是一流。不帝歸深信在他的調教下,這隻為數不多的騎兵不但不會成為當時聖擇帝的心頭之患,反而會助其擊敗幽冥社。而他也就一心安住南州城,頤養天年。」
「後來擊潰幽冥社的,果然是這支騎兵隊伍。」陸夫子若有所思道。
「騎兵團一舉成名,威震天下。聖擇帝大為讚揚,使其廣招軍馬,賜名為『銘門鐵騎』,對其信任有加。得知不帝歸亡故,悲慟不止,遂讓銘門再度返回帝都。可惜那時,不帝歸所部早在南州城內立足,而時任南部之主的銘天羽擔心實力驟減,不願再度分家,帝大怒,令其更名為南州銘門,與帝都銘門再無瓜葛。成帝時,帝都八門成立,神武侯成為帝都銘門之主,聲明大振。而南州銘門,也就逐漸被帝都所淡忘了。」蘇臨月言罷,嘆息一聲,道,「所以若論正統,實屬南州銘門。因此我們兩派,表面和睦,實則是對立之勢。」
「可是這些,為什麼在史書中都沒有記載?」陸文淸問道。
「聖擇帝一心感念帝都銘門,因此有意抹去了一些歷史。史書所記,雖然不假,可是以偏概全,倒也不在少數。」蘇臨月笑道。
陸文淸點點頭雙手拜道:「在下只是嘆息寂笙之死,才對蘇先生多有猜忌,還望……」
蘇臨月擺了擺手,道:「臨月知道。寂笙的仇,無論如何都要算的。」
「寂笙?」忽然一個略顯粗獷的聲音從三人背後傳來。
伯裳宏文在一旁聽著,也不插話。聽得聲音,他不由得一陣激靈。循聲望去,一人站在不遠處,頭戴斗笠,看不清面目,身後背著一柄巨劍。
「這是寂笙小友的墳墓?」那人不看眾人,只是靜靜地走上前來,注視著用木片書寫的碑文。
「你是……你是那天在地宮的那個叔叔!」伯裳宏文突然驚聲道。
蘇臨月陸文淸仔細瞧去,那人左手執杯,左手持香,右手竟如枯樹一般,感情是個左撇子。
來人摘下斗笠,露出一個滄桑魁偉的面容,對著墳頭嘆道:「沒想那日一別,竟是天人永隔,遙遙相望,卻是無期。」
「好個遙遙相望,卻是無期。」蘇臨月禮敬拜道,「閣下莫不是混天堂堂主襄無期?」
那人還禮道:「正是襄某。蘇臨月蘇軍師,聞名久矣。」
蘇臨月微微欠身。
「那日激戰,若不是寂笙小友相助,無期早成亡魂。卻不知是遭何人所害?」襄無期道。
「害我寂笙哥哥的是南州銘門!」伯裳宏文高聲答道。
襄無期身形一震,驚道:「看來在下仍是晚了一步。」蘇臨月等不知他所言何事。卻聽他接著說道:「既然蘇軍師已到,莫不是神武侯也駕臨南州?」
蘇臨月點點頭,道:「門主已在南州城。」
「既如此,還望蘇先生早早回稟你家門主,若能及時出手,尚能挽救天下蒼生!」襄無期單膝跪地,面色鄭重。
「襄堂主。」蘇臨月將他扶起,「襄堂主所言之事,在下也略知一二,還望堂主細細道來。」
襄無期起身,長嘆道:「在下跟隨歐陽宇鴻久矣,對他的所做,也無不知曉。南州城內兩大勢力表面和睦,背地裡卻是暗鬥不止。歐陽宇鴻卻將兩個勢力全部買通,為他做事。一來他有皇室和天域的雙重身份,二來這兩大勢力也忌憚他的本事。經他調和,這兩派數年未起事端。可是近幾年來,卻突然起了變化。」
「歐陽宇鴻更加傾向南侯,而不是他南州銘門?」蘇臨月道。
襄無期點點頭,說道:「南州銘門聲勢衰弱,而歐陽宇鴻更看周南侯權貴的身份,所以對這一勢力逐漸冷漠。門主銘簫看不慣他的頤指氣使,開始不再順從歐陽宇鴻的命令。七年前我天域堂主韓無究曾奉大宗主之命讓他貢獻錢糧,以備軍用,沒想卻遭殺害。歐陽宇鴻雖然震怒,卻一直沒有追究。我其餘五堂堂主力薦除掉此人,卻都被他拒絕了。」
「以天域和歐陽宇鴻的實力,除掉銘簫並不是什麼難事吧?」蘇臨月又道。
「後來我們才知道,原來銘簫已經買通了南侯手下大部分人手,這些人表面上依附南侯,暗地裡卻成了南州銘門的人馬。我們依然不解,南侯的軍力相比於他們,仍是高出數倍不止,這些人為何甘心投靠?絕不是僅僅靠著金錢收買這麼簡單啊。」襄無期頓了一頓,「天域驅逐歐陽宇鴻后,我們才得以知曉,原來南州銘門的背後,竟有一股無名力量默默支持,而這股力量,強大到不能想象!」
「連歐陽宇鴻都不敢貿然對抗,確實是難以想象呢。」蘇臨月突然笑了起來。
「師父為何發笑?」伯裳宏文疑惑地問道。
「蘇先生想是已經猜出了這股力量的身份?」陸文淸捻須道。
蘇臨月沉默不答,向著襄無期深鞠一躬道:「襄堂主所做,臨月敬佩不已。不知天域有何應對之策?」
襄無期表情僵硬,道:「大宗主潛逃,天域實遭大劫,七堂堂主僅餘五人,群龍無首。偌大天域,竟然找不出一人可當大宗主之職。天域,已然名存實亡了。」
蘇臨月聽得此話,饒是他巧言應變,竟不知如何對答,唏噓不止。
襄無期對著墳墓連拜三拜,口中喃喃:「小友大恩,無期無以為報。僅得小友劍術,受用不止。若不能報仇雪恨,無期愧對天下。」他仗劍出鞘,左手持劍,「獨龍劍意」噴薄而出。蘇臨月看得驚訝,這人竟將寂笙的劍術完全掌握,雖然是左手劍,可是力量卻不差分毫。襄無期仗劍而舞,滿臉快意,不顧眾人驚嘆,飄然而去。
「這天下竟有如此義氣之人!師弟可死而無憾!」蘇臨月望著他的身影,縱聲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