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流雲(13)
男孩子看看新拜不久的老師,俊秀儒雅的臉上竟也顯露出堅毅之色,這並不多見。
「蘇先生,來我南州銘門,何不入府一敘?」一騎快馬駛來,馬背上也是一個書生模樣的男子,那馬匹精壯非凡,通體黑緞子一樣,黝黑閃亮,四蹄是卻是雪一樣的白,反觀馬背上的男子卻是身量矮小,衣著樸素,遠遠望去,也是極不相稱。
男子微微一笑,謙卑有禮說道:「臨月自知以臨近貴府重地,不敢妄動。閣下莫不是『南郡雙星』中的無量星,董雲?」
「江南小輩,不值一提。」那人雙手握拳,道「在下卻是久聞蘇先生威名,『鬼謀』之尊,天下聞名!我敬畏先生之命,故而親辭家主來此相迎。」
蘇臨月淺笑一聲,道:「臨月之榮幸。哦?先生胯下坐騎,也是好得很呢。非是西北偏野之地,產不出這樣的良駒。我猜這是千年難遇的良種烏騅?」
那人搖頭道:「在下一介書生,不懂識馬相馬。是家主憐我腿部頑疾,故而賞賜。」
蘇臨月微微頷首,不再說話。
「師父師父,你看那邊。」伯賞宏文拽了拽他的衣角,指向前方。
蘇臨月順勢望去,微微一笑:「聲勢如此隆重,臨月受驚了。」只見前方雷鼓陣陣,五隊紅衣騎兵飛馳而來,每個騎手的背後都插著兩面鮮紅的旗幟。遠遠望去,彷彿一朵巨大的紅色花朵瞬間綻放。伯賞宏文連騎兵都很少見,哪裡見到過如此聲勢的場面,一時間驚得連嘴巴也合不攏。
「炎風騎三旅帶著我家主人的信物,恭迎蘇臨月先生!」一個騎將策馬趕來,雙手奉上一個精緻的錦盒。
蘇臨月單手接下,卻不打開,只是淡淡一笑。
「蘇先生不打開看看嗎?」董雲疑惑道。
「我不開也知銘蕭送我何物。」蘇臨月笑道,將錦盒放在孩子的手中。「臨月喜歡什麼,他應當十分清楚,這裡面,莫不就是當世第一國手江盈盈的簌玉笛么?」
伯賞宏文看了看師父的臉色,小心翼翼地將錦盒打開,不出所料,真是一支玉質的短笛,內中竟然還有江盈盈印章!董雲和那騎將事先也並不知曉盒內物品,只聽得對方的判斷,沒想到卻是真的猜中!當晚等眾人散去,伯賞宏文詢問他的老師如何猜中,蘇臨月答曰:「我平生所愛兩物,一是劍,一是笛。銘蕭雖然以貴賓之禮相待,但是誰都清楚,帝都銘門與南州銘門早已不是一家。他為投我所好,卻也絕不會以劍相贈。我雖然未曾有幸謀面,卻也以短笛切磋,甚至一度追求過她。那時我恃才放曠,亦曾與她以短笛技藝相較,只可惜我雖然自負才藝精通,在吹笛的造詣上卻是與她相去甚遠。我對其心生愛慕,曾三番五次求其贈笛與我,可惜未獲得許可。銘蕭知我如此,足見他為了籠絡我等,早已下足了手筆。」
「那他們怎麼能得到江姐姐的笛子?」伯賞宏文問道。「花了很多錢嗎?」
蘇臨月長嘆一聲:「如果花錢能夠買來,我也不會幾次以失敗告終。想必她已經遇害了。」
伯賞宏文大驚失色。
「世道如此,你也不必介懷。無權無勢的人,在這個世上活著,是很難的。」蘇臨月哀嘆一聲,將玉質的短笛放在嘴邊,清澈凄婉的笛聲響徹夜空。身旁的小孩子卻是久久不能平靜。
「聽見那笛聲了嗎?」一個淺淺的女子聲音突然響起。說話的人像是有些激動,她的聲音微弱,卻像是夜鶯一樣的動聽。夜裡黑漆漆的,屋子裡竟然連一盞燈一支蠟燭也沒有。
「吹得還不賴呢。」一個男子的聲音傳來,「他就是你的宿命么?」
「是又怎麼樣呢?」女子的聲音更弱了。「誰也逃不過的。」
「不,我們可以的。」男子站到了窗邊,抬頭望著天上彎彎的一角月亮,目光篤定,「當月亮重現它真身的時刻,就是你我的時刻。」
「升龍殿還是以前的樣子。」灰衣的文士環顧四周,望著燈火閃亮的大殿。
「只可惜人已經不是以前的人。」龍座上的男人嘴角抽動。
「陛下覺得是人變了?」文士彬彬有禮地問道。
「湯先生,你說後世的史書會如何評價朕??」皇帝突然問道。
文士淺笑,禮敬道:「陛下以『沖』為年號,足見這個問題,您已心知肚明。不過依草民之見,這個沖字,未免以偏概全。」
「哦?」皇帝似乎有些驚疑,「不知道先生有何高見?」
「『沖』者,動也,急也,迅也。古有大將軍天擇一時衝動而起兵叛亂,卻也有銘成耀怒髮衝冠而剿滅八匪之禍。我龍朝聖擇皇帝為何能成為千古一帝?不是也因為一時衝動而屠滅魔族才有了今天的改朝換代?陛下自繼位以來,興兵屯田,廣招兵丁,建築鋼鐵防線,雖然眼前大多數臣民難以接受,可是長遠之見,必是利大於弊。況且目前我朝仍有外敵內亂之憂,若不大興武藝,難不成要靠我這等文弱之人來保家衛國?只可惜帝都的公卿、貴族們並不懂這些。不是他們不懂,是他們不想懂。陛下的利益,同他們的利益,並不在一條戰線上,所以這些人評價,陛下也無須憂慮。」
「聽先生一言,果然讓人通體舒暢!」皇帝笑了笑,「若非先生,朕也很難說服自己。只是朕並不明白,你既然要幫朕,為何又要力勸公孫遼攻入龍都?」
「陛下說錯了,草民並非幫助陛下。」文士依舊謙卑,「草民從來不會幫任何一個人。」
「哦?難道先生真的不是公孫遼的說客嗎?」帝王冷笑一聲。
「草民只是負責把漠北王和陛下推入這個戰場,歷史的長河滾滾,陛下再強大,也不過是過眼雲煙。未來,並不屬於陛下,也不屬於漠北王。」湯道成彷彿沒有注意到皇帝的怒意,依舊是固執地繼續自己的說辭,「神選擇了誰,草民就會成為誰的奴隸。」
「看起來你們的神並沒有選擇朕。」皇帝笑了出來。
這個時候,大殿的側門吱呀的一聲,輕輕打開了,年邁的侍臣走了進來,向著皇帝施禮。
「世子怎麼樣了?」
「御醫們已經看過了,身子很好,只是脈象急亂,他們……」侍臣猶豫著。
「說下去。」
「他們說,世子的心跳奇快,他們也不知道是什麼樣的怪病。」老侍臣看了一眼階下的文士,眼光異樣。
「擺駕。」皇帝不再理會他,放下手中的紙筆,大步走去。
湯道成向著皇帝微微欠身,臉上不怒反笑。跟在後面的老侍臣惡狠狠的瞧他一眼,他也不以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