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李仙兒
明道二年四月初三。
正是大雨初晴的時候,天空湛藍如洗,太陽發出萬道金光,照耀著一番如畫風光。
一群新燕翩翩起舞於七彩長虹之間。那美麗的彩虹橫亘南北,如長橋一般斜跨在玉帶似的汴水之上。
碧波蕩漾的汴水倒映著兩岸絲絛一般的萬千垂柳。
汴水之中,船帆如雲。十丈之巨的船隻逶迤不決,一一緩緩而行,向西而去。
一望無際的平原,如碧綠的巨毯,不時的點綴著幾座桃紅柳綠的莊子,一派的山水風光。
大宋帝都那高大的城池突兀在天地之間,給人的感覺則是滿滿的震撼。
汴水穿城而過,在那花團錦簇的汴梁城中曲曲折折地流過。兩岸風光自與城郊不同。
只見屋舍連連,皆粉牆朱戶,道路縱橫交錯,店鋪林立,行人摩肩擦踵,喧囂不已。
行人多青衫折翅襆頭。有的搖著摺扇搖頭晃腦,不時的打量著樓上依窗而立,衣絲著錦的麗人;有的雖魁梧高大,偏偏耳鬢插花,對著珠簾後面的掩口而笑的女子調笑不已……
在這熙熙攘攘的鬧市之中,卻有一處靜怡清幽的所在。
高高的白牆圍著一處古木參天的院落,隱隱有絲竹之音透過白牆上扇形漏窗渺渺飄來,宛如天籟,令人神清氣爽。
那漏窗之中偶爾也會閃現長裙飄飄的裊娜倩影,故而也有身著布衣的閑漢們擠眉弄眼,三五成群的指指點點。
高高的白牆中間,開有一座高大的門樓。門樓上珠簾掛翠,香風繚繞,門前更有歡門扎著大紅綢子。那歡門正上方,掛著「桃花洞」的匾額。
門樓兩側,雕刻有楹聯,曰:「天涯知己,商女無悔逢居易。風塵良緣,衛公有幸識紅拂。」
看似如此文雅清幽的所在,偏偏確是最腌臢骯髒之處。風月的背後,往往有人爭風吃醋而大打出手,今日便更是如此了。
卻說柳雲卿興沖沖地來到桃花洞,已然天光大亮。
為李仙兒註銷樂籍的手續還未曾辦完,天又下起了瓢潑大雨。真是造化弄人,一時之間,跑路竟然不能倉促成行。而那尚賊已然醒悟,帶著惡奴隸洶洶而來。
柳雲卿不但五千貫成了鏡花水月,在這桃花洞門口,一場打鬥又不可避免地發生了。
「真是找死,趕在太歲頭上動土哩,吃了雄心豹子膽了不成?」
「潑皮快走!真不該這般費盡心思作局於這廝的!」
「媽媽放心,這青天白日的,小底看他有多大的能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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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男女女幾人吵吵鬧鬧著,一時之間,那穿著圓領直裰吃花酒的文人,前來狹伎聽曲的方巾長衫的雅士,短打裝束端著果盤瓷壇的閑漢們,衣飾艷麗而身姿婀娜的女伎們圍了一層又一層。
看熱鬧的,幫閑的,他一言,你一嘴,我一句的把此處弄得愈加沸沸揚揚的。
外面的閑漢們雖扯著脖子,你推我,我推你的,唯恐錯過這場大戲。雖蹊而望之,唯有人影而已,耳內則聽見一佳人哭著說道:「小乙哥哥,你快走吧,有媽媽在,尚賊不敢把奴家怎底。」
裡面文士裝束的,則可謂近水樓台,可以極盡耳目之娛。只見那佳人大約雙十年華,端的是美艷不可方物,鬢雲亂灑,哭的是梨花帶雨一般。
穿著對襟紗衣,大約四十齣頭,隱隱可見昔日也是如花似玉一般的李雁南,厲聲呵斥著破舊青衫,扎著頭髮的巾子上滿是灰塵的柳雲卿道:「柳潑皮,趕快向衙內告罪吧。不然小心你的性命!」
柳雲卿此刻被四個穿著短打,滿臉絡腮鬍須的大漢拉扯著四肢,又被面色蠟黃,一身綢子長衫的尚衙內不停的摑著耳光。
此刻柳雲卿的腮幫子烏青著腫了起來,嘴角也流出了一道猩紅的鮮血,順著稜角分明的下巴流了下去,把破舊的藏青色長衫弄得愈加地破舊且污穢。
雖然已經是氣息奄奄,但柳雲卿仍然用惡狠狠的目光盯著那衙內。
錦衣玉帶,面有病色的尚衙內看著柳雲卿殺人一般的目光,心底竟然生出了一絲涼意。又聽柳雲卿吼道:「仙兒妹妹,小底平日渾的太甚,辜負了你的。只要今日不死,定然浪子回頭,好生報答一番的。」
尚衙內聽到此言,轉而怒不可遏,那摑著嘴巴子的右手不由得又增添了幾成力道,「啪啪啪」的響聲更加清晰的四散過去,場面的氣氛又熱烈了許多。
李仙兒見到如此光景,頓覺心跳加快,瞬間由悲痛不已變得怒髮衝冠,那裊娜的身軀便快速撲了過去。猶如一朵白色的牡丹在狂風中搖曳。
「啊……」尚衙內只感覺自己的手臂上傳來了一股鑽心腐骨的痛,下意識的將撲上前來的李仙兒摔了出去,再看自己的胳膊,已經是血流如注。
尚衙內目露凶光,彷彿惡狼一般的瞪著滿嘴是血,摔倒在地的李仙兒罵道:「賤人,不識抬舉的東西!兒郎們去去去,把賤人給我扒光,拉到潘樓街讓全東京的人都去賞玩賞玩。」
四個膀大腰圓的大漢,聽衙內此言,這就放開了柳雲卿的四肢,八雙眼睛滿是賊光,猥瑣的笑著,搓著長著黑色短毛的大手,往李仙兒那楚楚動人的瘦削的身影大步走去。
李仙兒那裡見過如此情景,嚇得已是魂不附體。李雁南卻如離弦的箭一般沖了過去,又彷彿母雞呵護小雞一般背著身子將李仙兒護了起來。她盯著像發了瘋一般的尚衙內說道:「衙內暫息雷霆之怒,小娘子不懂事,奴家替她向衙內陪個不是,找最好的郎中治傷則是。何必如此呢,開封府龐相公那裡,八大王還是有幾分薄面的。」
「此地已然在桃花洞之外了,關八大王何事?家姐便是官家娘子,開封府雖管天管地,卻能奈我何?」
「啊……」
那衙內再此尖叫了起來,回頭一看,見那半死不活的柳雲卿竟然又將衙內撲倒在地,不知從那裡來的一把匕首,已經架到了衙內的脖子上面!
匕首折射著寒光,命懸一線之際,尚衙內只感覺褲襠一熱,頃刻之間已經是污水橫流了!
「柳…小乙,有話好…說。今日之事,本衙內不…計較了!」
眼看形勢逆轉,四個裸露著黑黝黝胸膛的大漢一時也是手足無措,李雁南也被驚的不輕,周圍看熱鬧的也是唏噓不已。
不知什麼時候,李仙兒已經走到了柳雲卿的身邊,伸出了白皙修長的縴手,在柳小乙的肩膀上撫摸著,徐徐說道:「小乙哥哥,讓他滾吧。你的命比他金貴!」
柳雲卿聽李仙兒此言,面露難色,但最終還是起身站了起來,只是右手依然緊緊握著那匕首。
尚衙內迅速的從柳雲卿胯下竄了出去,跌跌撞撞的扒開人群,又呵斥四個大漢道:「本衙內今日要這潑皮的命!」
聞聽此言,四個大漢正在猶豫,李仙兒眼見不妙,正往外推著柳雲卿,就聽李雁南喝到:「仙兒快回來,這柳小乙乃遊手好閒,身無大志的窮酸一個……」
「有本事你自己來啊!」柳雲卿打斷了李雁南的話,目光如鷹隼一般,轉身四處尋找著尚衙內的身影。
「快,快殺了他。本衙內賞錢一百貫,保爾等無事!」
不知是為了賞金,還是什麼,那四個惡奴終於撲了上去,瞬間就將柳雲卿撲倒在地,那匕首也插進了柳雲卿的胸膛,鮮血噴了出來,濺的幾個圍觀之人也是狼狽不堪。
「啊,殺人了!」
頓時人群一鬨而散。四個惡奴瞬間便隨著尚衙內不見了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