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

  周嫵在電影圈混了多年, 自覺拿不到獎,上升空間有限。而且此年頭, 演電視劇比電影賺錢。周嫵已算成功人士,她在電影圈很難往上走的情況下, 想回來拍電視劇賺錢。周嫵回歸的第一步, 就是接了《厲害了我的團》這檔時下比較火的真人秀。


  晚上八點,周嫵忍受著農村豬圈養殖場的噁心臭味,踩著高跟鞋,來這個村子拍節目。她的經紀人跟隨,指指點點對環境表示不滿。周嫵任由經紀人發表意見,一聲不吭。導演組和嘉賓組的熱情, 讓周嫵臭了一天的冰臉稍微緩解。她助理推著行李箱, 扶著周嫵進屋。誰想到在屋前, 周嫵被攔了下來。


  周嫵寒著臉:「怎麼回事?」


  導演也懵了, 不知道這是哪出。屋裡的工作人員跑出來,跟導演和迷茫的嘉賓們說:「別拍了別拍了,這個不能播!謝老師開始耍大牌了!他拒絕跟周老師見面, 跟周老師同框。」


  眾人:「……」


  導演心驚膽戰:謝屹居然耍大牌!片酬全場最低、被他蓋章為「好人一生平安」的謝屹耍大牌!

  周嫵摘下墨鏡, 她因憤怒而額上青筋猙突,精緻的妝容沒有擋住她眼角的魚尾紋。沒有高亮打光, 她面上肌肉僵硬, 瞻仰女神的年輕鮮肉們被她的黑臉嚇住。聽周嫵問:「謝老師?誰?哪個謝老師?」


  導演賠笑道:「謝屹老師。周老師等等, 我跟謝老師溝通溝通, 裡面肯定有誤會。」


  謝屹。


  這個名字從導演口中吐出, 周嫵眼眸一下子微空,眼角以極小弧度抽.搐一下。她那個嫌棄村子條件差的經紀人臉色一下子蒼白,聲音都跟著虛了:「謝、謝、謝屹不是已經退圈多年了么……」


  周嫵打斷經紀人的話,聲音微綳:「我跟謝屹談談。」


  從屋裡出來的工作人員很抱歉:「謝老師可大脾氣了,他拒絕跟周老師對話。」


  周嫵:「……」


  導演想死:「大冬天的,還不讓人進屋啊?走走走周老師,旁邊屋燒了火,咱們先去歇歇……」


  周嫵:「不。我要見謝屹。」


  導演:「……」


  他錯了,王不見王,古話是有道理的。他請來的嘉賓,一個個的,全是神,他哪個也得罪不起。倔強的周老師腰桿筆直,立在門前,冷冽目光盯著工作人員,要求對方傳話。導演等工作人員頭疼地蹲下,商量對策。幾個年輕嘉賓互相看看,紛紛勸周老師可能有誤會啦。


  屋裡,謝屹擺完譜,就開始收拾行李了。這個屋子原本是給男嘉賓住的,大家的行李都在這裡。謝屹有條不紊地收拾完行李箱,看喬微作為眾嘉賓中唯一的姑娘,還坐在炕上,下巴磕在小桌上看他忙活。喬小姐眼睛黑玉石般,又亮又潤,含水充沛。


  謝屹綳著臉:「看什麼?都在外頭,你還不出去?」


  喬微詫異了一下:「我怎麼能出去呢謝老師?大家都出去了,我還得幫你傳話啊謝老師。你都不跟周老師說話,進進出出的,你還不得依靠我么?」


  喬微說:「你看我這麼重要,你對我好一點啊。」


  謝屹:「……」


  一天時間了,他不怎麼敢跟喬微對視。這會兒,周嫵的突然到來讓他心情糟糕,他忍不住側過去,去看炕上趴坐著的美麗姑娘。謝屹默了一下,心弦悠悠撥動,他輕聲:「你站我這邊?」


  喬微:「五個嘉賓,四男一女。他們四個肯定站周老師。那我是女的,我就肯定站謝老師你了。」


  喬微搖搖手指頭:「第一,我相信謝老師的人品;第二,我身邊人不喜歡周老師,那我也得站我朋友了。」她找鞋下床,念叨道:「謝老師你看,現在這情況,大部分人肯定希望和事生財,謝老師你作為男人要讓一步。肯無條件支持你的,只有我了。」


  謝屹的心湧上一片清湖,他俯眼看喬姑娘下床,他眼裡的光波盪間,慢慢柔和。他的好心情來得猝不及防,忍不住揚唇,偷笑一下。這時門外,周嫵心煩氣躁地盯著那扇木門。她看裡面總也不回應,上前一步啪啪啪拍門。門突然從里打開,一個明媚漂亮的年輕姑娘走了出來。


  大家親切喊她:「小喬!謝老師怎麼回事啊?」


  一門之隔,喬微與周嫵對視。也許同為美女,若有若無的審視氣氛凝在兩人間。周嫵盯著喬微,心中一瞬間湧上一種危機意識。娛樂圈不缺美女,但喬微這樣的……她皺眉,聲音高揚:「謝屹呢?你是誰?」


  被前輩氣場壓制,喬微露齒而笑。喬姑娘平時很萌,但她有美貌加成,獨特的氣質足以撐住場。她禮貌地跟周嫵問好:「周老師你好,我是喬微。因為謝老師沒料到周老師會來,出了點狀況,我是幫他傳話的。」


  喬微看嚮導演,神色嚴肅:「導演,謝老師是認真的。他行李箱都收拾好了,開始看機票了。」


  導演:「什麼什麼?!小喬你快去穩住謝老師!買什麼機票啊!俗話說冤家宜解不宜結,就算謝老師和周老師有什麼誤會,先進屋聊聊啊。」


  喬微進去了。半晌,喬微出來:「謝老師說你們聊吧,他去外面住。」


  導演:「……」


  導演說:「那總得讓周老師吃個飯啊!人家奔波了一天!」


  小喬再出來:「飯是謝老師做的,不給吃。」


  導演:「……!」


  周嫵的經紀人嘴角猛地抽了抽,心想不愧是謝屹。幾年不見,行事風格一如既往。她小心去看周嫵的臉色,青青白白,幾近扭曲。周嫵幾次想衝進去,被那個小喬擋住路。周嫵黑著臉上手想扇耳光,被節目組的人死命攔住。


  謝屹輕易不耍大牌,一耍整個節目組的人鬱悶無比。從八點鐘折騰到十點鐘,最後導演也僅僅是安排周嫵在另一個房間住了。就這樣,喬微還給他鬧出新問題,喬微也不肯跟周嫵同住一屋,理由是怕周嫵暴力她。


  小喬振振有詞:「你們在時她都想打我,萬一我晚上睡了被掐死在夢中呢?」


  導演簡直要瘋,幸好喬微和她助理自覺出去借宿村民家裡,沒讓節目組的人再交涉。


  住到民宿,喬微跟張助理打聲招呼后,非常機靈地和身在A市的胡瑩通話:「胡姐,有個大消息。周嫵老師來我們節目組參加錄製了,謝老師很生氣……」


  胡瑩:「你怎麼知道他很生氣?他連生不生氣都跟你分享了?」


  喬微:「他都沒心思在心裡彈幕亂飛了,可不是生氣嘛?」


  胡瑩:「……」


  胡瑩沉吟:「周嫵那個賤人,哼,又想糾纏謝屹了。小喬你做的好!繼續給我現場直播。我想想辦法……」


  導演的頭髮掉了一大把,當晚就跟同行打聽,謝屹和周嫵兩人間是怎麼回事?怎麼還老死不往來了?


  演藝圈新人換舊人,一些秘密心知肚明,還有一些秘密連同行也不清楚。導演只是想請神秘嘉賓,給自己的最後一期錄製增加噱頭。他沒料到謝屹和周嫵不和至此。一整晚,導演只打聽到謝屹還在圈裡時,和周嫵似乎關係很好,經常同進同出,大概有些曖.昧。只是這些都沒有證據……


  而周嫵,是這幾年才成「女神」的。她之前風評並不好,為了角色跟不同的男人進酒店,都是家常便飯。周嫵前幾年聲名狼藉,與業界口碑極好的謝屹,根本不像是一個世界的。


  但是那個年代嘛,男女藝人關係撲朔迷離,都瞞著人。萬一……這兩人真好過呢?

  謝屹和周嫵,只能存在一個的話,到底要選誰?

  導演和其他副導、編導,再加上背後的投資商,討論了一晚上這兩個人的取捨問題。謝屹不是流量,正好周嫵也不是。周嫵一直在圈裡混著,認識的大佬多。謝屹退圈多年,資源都不再傾向他。周嫵人稱「國民女神」,但謝屹也是「童年男神」。


  導演焦躁地抓頭髮:「謝老師這耍大牌,太不是時候了!」


  編導分析道:「其實論國民度,謝屹和周嫵半斤八兩。周嫵雖有持續刷臉,架不住謝屹有大家的童年濾鏡。但是周嫵第一次來,她和哪個嘉賓也不認識。謝屹卻和小喬之間有反應,觀眾也愛看他們兩個。咱們最後一期請謝老師,圖的不就是這個嗎?」


  導演憂傷:「周嫵的片酬高,違約金很貴……」


  商量了一晚上,大家心裡其實有了數。非要取捨,他們會選謝屹。一個是九成收視率高的可能,一個是未知數,唯一的阻礙,也只是周嫵的違約金過高這個問題。天亮后,熬了一夜的工作人員去做飯,導演在院子里遇到周嫵。正要說話時,策劃跑來,遞給他一通電話。


  導演聽到對方懶洋洋的聲音,頓時清醒:「鄭、鄭少!」


  他誠懇道:「正想找您呢。」


  謝屹是通過數影集團的關係請來的嘉賓,這邊出了事,當然要跟數影打聲招呼。而數影的老闆,是鄭遇鄭少。


  鄭遇通宵打了一晚上遊戲,沒有謝屹帶他飛的日子,他手殘運歹,苦逼得不得了。早上打著哈欠,鄭遇打算睡覺前,接到了多方輾轉后胡瑩送來的話。鄭少不睡覺了,梳著土氣的洗剪吹髮型,怒氣沖沖地打電話質問:「老楊你怎麼回事!周嫵那個賤人你們還請她做什麼嘉賓!膈應我們謝哥是不是?瞧不起我是不是?」


  鄭遇大嗓門,隔著一通電話,「賤人」兩個字快噴到旁聽的周嫵臉上。導演很尷尬,周嫵的臉也一下子蒼白。她抿唇,目中浮起惱恨之色。而鄭遇還在拍著桌子吼:


  「讓那個女人滾蛋!離我們謝哥遠遠的!違約金我給!小爺我有的是錢!拿錢砸她臉上!她要再出現在我謝哥面前,小爺我弄殘她!」


  他聲音實在太大了,導演調了半天手機都沒調出最小音量。導演哆哆嗦嗦,還不敢不聽鄭遇的話,得罪了鄭遇。鄭遇的大吼聲,讓咬著吸管喝豆漿、慢悠悠走進院子的喬微都聽到了。導演還好,周嫵的臉色已經非常難看了。數道工作人員的眼光溜過來,周嫵肩膀顫抖,恨不得掉頭就走。


  喬微插了一句話:「謝老師肯定捨得出違約金啊。自己的事讓別人給出錢,不好吧?」


  清澈女聲如泉,淙淙插入,讓電話那頭狂噴唾沫的鄭遇一愣。鄭遇記憶力強大,他一思忖,便認出了這是誰的聲音。鄭遇一下子聲音就溫柔了:「喲,咱媳婦啊,你也在呢?你說得對!我謝哥自己掏錢也行,把那賤人弄走!」


  喬微頓時被嗆得咳嗽起來:誰是「咱媳婦」啊?她原來不知道電話那頭是誰,現在知道了!

  經過一上午的多方協商,節目組送走了周嫵這尊大神。這恐是周嫵最狼狽的一次錄製,其他嘉賓不敢看周嫵鐵青的臉色,周嫵與她經紀人甩門而去。從頭到尾,她沒有跟謝屹見上一面,說過一句話。節目組的人擦了把汗,心有餘悸地想:謝老師的耍大牌,應該結束了吧?


  烏龍事件后,節目組決定休息一天再錄製。為了試探,導演讓人跟謝屹說,請他輔導下喬微的劇本問題,謝屹欣然答應。他拿到劇本后,看到喬微明天節目要接受的即時問答,是有關「我的偶像」。


  謝屹心裡瞭然地刷起了屏:難怪需要指導。小喬的偶像,不就是我么?


  謝屹垂下濃長的睫毛,翻看劇本,眼中流光如星辰落海。他手握成拳,在唇前假咳一聲:一整個問答卷全是有關他的問題。例如他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他哪年出道哪年退圈,第一部戲是什麼最後一部戲是什麼……


  謝老師想,指導別人關於我的履歷,怪不好意思的。


  尤其那個人還是喬微。


  經過周嫵事件,謝屹不再如之前那般看到喬微便忍不住心臟狂跳。他稍微適應了跟喬微對視,晚上和喬微一起看劇本時,謝老師想給喬微打個小抄。喬微豪氣道:「不用了謝老師。」


  她成竹在胸:「我準備多日,在此一試。」


  喬微心中啜泣,幾個月前,為了把她的偶像改成謝屹,胡姐強迫她背謝屹的點點滴滴。她背了幾個月,幾乎滾瓜亂熟,卻一直沒有用武之地。導演讓謝屹輔導她,估計是覺得她偶像是假的,肯定了解不夠深。但是不會的。喬微是個認真學習的姑娘,幾個月的熏陶,她覺得現在哪怕問她「謝老師喜歡什麼樣的女孩」,她都能瞎掰出來。


  就是這麼厲害。


  謝屹眼神飄忽,輕輕「嗯」了一聲后鬆口氣。他確實臉皮沒厚到跟喬微說自己如何如何,喬姑娘肯自己用功,再好不過。喬微看劇本中,感覺到清雋青年坐在了她旁邊。男生們在另一個屋子睡覺,謝屹坐在這裡陪她,喬姑娘心裡如打了個噴嚏,隱隱發癢。喬微抬頭,目光閃爍,欲言又止,看向謝屹。


  謝屹瞥她:有事?

  喬微:「謝老師,我看劇本時好寂寞,想跟人聊聊天。」


  她興緻勃勃問:「謝老師,你和周嫵,到底什麼關係呀?你告訴我,我不會亂說的!」


  謝屹心想:不知道為什麼,看小喬這眼神,覺得她思想有點污。


  他低頭翻看手機里的資料,不失禮貌地問:「你覺得呢?」


  喬微望著他:「我覺得呀,男女之間就那麼回子事。謝老師你這麼不死不休的,可見不是好事。我覺得呀,是你們當年在一起過,她出軌給你戴了綠帽子,可能還讓你綠了很長時間?」


  謝屹:「……!」


  他驀地抬起目光,銳利中透著獃滯的目光瞪向仰頭看他的喬微。


  喬微非常意外,在謝屹的冷視下開始氣弱:「……我猜對了?」


  謝屹刷的站起,一聲不吭,掉頭出屋,留身後喬微孤獨地窩在沙發里。偌大的房屋,炭火燒著,卻只剩下她一個人。喬姑娘想自己可能真的戳到了謝老師的痛處,她真是沒想到謝老師這麼慘過。喬微唏噓一把,低下腦袋,將注意力集中到劇本里的問答上。


  過了一個小時,晚上十點鐘,謝屹才過來看喬微的劇本看得怎麼樣了。他敲門沒反應,推門進屋,見喬微蜷縮著身子,歪在沙發上假寐。姑娘臉蛋粉紅,長發散開,她側睡著,手裡的劇本掉到了地上。


  謝屹的毛病可能治不好了。


  他看到扔在地上的劇本,忍不住走過去蹲下,把本子撿起來。一頁頁整理紙張,謝屹蹲在沙發前,打開喬微的本子,翻開第一頁。他低聲念本子上的問題:「最愛的偶像是誰……」


  謝屹心想:是我呀。


  躺在沙發上半睡半醒的喬姑娘被清冽男聲吵醒,背了一晚上的問題入耳。喬姑娘忽的坐起,本能高聲答:「最愛盧坤大神……」


  謝屹怔住,慢慢抬頭。他想:不是我?怎麼會不是我?怎麼可能?!

  從沙發上竄起坐直的喬微睫毛顫抖,眸子水潤,結巴著充滿疑問地把話說完:「……和和和謝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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