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師父
秦安離那句話是對著許文茂說的,聲音並不大,但因為場中安靜,大部分人都聽到了。
一陣壓抑的騷動。
宗霆和夫人對了一個眼神,麵色不太好看。
秦安離站起身:“抱歉,解個手。”
他穿過木槿樹林,循著鵝卵石小路向前走,並沒有去往院落的方向,反而走進了樹林更茂密處的一角矮亭。
有一個人正坐在亭子裏的石凳上,輕輕搗著木槿花瓣。
林清棋。
秦安離在一個離他不遠不近的位置坐下:“聽四時說,二叔派了玄甲騎來抓我。”
林清棋動作不停,沒有抬頭:“嗯。”
“祖父一向不喜家族子弟修煉,但是父親卻很想讓我拜入青植崖門下。雖然最終祖父算是默認了,但我上次偷跑出來,還是給了他機會改變意見。二叔最懂祖父心思,不尊師門的話,可以把我一棍子拍死,從此困在家裏,再不談修煉的事。”
“但你必須修煉。”林清棋出聲道。
秦安離不解:“為什麽?”
林清棋詫異地看了他一眼:“沒人與你說過嗎?哦,也對……應該是不會有人說過。”
秦安離更疑惑了。
林清棋解釋道:“你剛出生的時候,氣息就極為微弱。有人為你算過命,說你很難活到十五歲,就算活到了,往後餘生也步步都是坎,險象環生。”
秦安離嗤笑一聲:“這種話也說得出來,這算命的膽可真夠大!我祖父那個不近鬼神的,沒把他腿打斷?”
林清棋看了看他,道:“給你算命的是我師父。”
“……”
秦安離不說話了。
林清棋的師父榮機真人,是青植崖上一任的掌門,剛剛在六年前飛升仙界。他修的是天機道,這個世界上論算命,沒有比他還準的了。
也難怪從來和修煉界井水不犯河水的祖父能夠默認父親把自己送到青植崖拜師。畢竟,秦家長房,真的隻有這麽一個兒子呀……
不去想辦法,秦家長房就斷了……
青植崖修自然道修得登峰造極,於改命塑運之事自然也比其他宗門更為擅長,再加上流傳多年的醫藥秘技,秦家自然要求助於青植崖。
而林清棋,正是青植崖的佼佼者。
“我師父飛升之前,特意叮囑過,想要讓你平安,就必須要入修煉途。如今眼看你十五歲就要到了,縱使你祖父一拖再拖,也還是不願拿你的性命冒險,終究鬆了口。可是……如果有人在這個節骨眼上,把你往相反的方向推了一把,那麽我想,你祖父估計很快就會改變主意。”林清棋道。
秦安離眸色深了深:“一旦讓二叔的玄甲騎抓到我,我就再也不可能修煉了。”
秦昭得秦安離這麽一個兒子的時候,已經中年了,二房的孫輩都快出來了。即便他是嫡長,可如果沒有後代,家族的繼承人就會落到二房或三房的頭上。
事實上,在那之前,手握兵權的二房就已經隱隱有了要爭權的意思。要不是顧忌秦昭和修煉界走得很近,估計早就撕破臉了。
而秦安離降生後,在給大房帶來了巨大的希望的同時,無疑也給了二房一個迎頭痛擊——大房這條香火要是續上了,他們就永遠也別想接過家主的大旗。
而如果秦安離真的像榮機真人說的那樣,活不過十五歲,想必二房絕對會做夢都笑醒。
對於自己這個二叔秦昌,秦安離真是再了解不過。他表麵上什麽都不想爭不想搶,隻做老爹秦瑞身邊最聽話最懂事的二兒子,背地裏不知道拉攏了多少黨羽,悄悄擴充勢力,以備將來有一天打響爭權戰役的時候,能夠不落於下風。
這次自己逃師,想來家裏無論是祖父還是父親都有些生氣,秦昌在這個時候跳出來,說要派玄甲騎去找秦安離,看起來很是為秦瑞分憂,沒有人會阻攔他。
可事實上,如果真的被玄甲騎找到了,秦昌就擁有了主動權,到時候憑借他那一張孝敬有加的麵具和如簧巧嘴,祖父一定不會再讓自己修煉。
也就是說,自己的命就沒了。
想到這裏,秦安離一陣惡寒。如果他不是神靈轉世,而真的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病弱凡人,秦昌這一手絕對就把他漂漂亮亮地玩死了。
“所以……”林清棋道,“四時才會跑上青植崖求我,趕在玄甲騎之前找到你。這樣,主動權就還握在你的手中。”
秦安離皺眉:“是四時跑去找您的?”
林清棋點頭:“發現你跑了之後,你父親狠狠責罰了四時,又讓他去找你。可他一個帝都城都沒怎麽出過的小書童,又怎麽知道你去了哪裏?過了幾天事情沒瞞住,你二叔派出了玄甲騎,四時就慌了,跑去青植崖下跪了三天三夜。”
秦安離低了低頭,他能夠想見,當時的四時得有多焦急和無助。他原本一定以為這就是個普通的惡作劇,卻沒想到突然間後果變得這麽嚴重。
那個時候,他跪著、求著、哭著,都快瘋了吧……
而林清棋,作為一個隱世多年的大能,居然能夠應一個小書童之請出山,跋涉千裏來找自己拜師路上逃跑的徒弟,也著實是世所罕見了。
秦安離頓了頓,站起身,很認真地道:“謝謝您。”
謝謝您不計較我失禮,謝謝您沒讓四時跪死在青植崖下,謝謝您看穿了陰謀後仗義出山……
林清棋低頭搗木槿花,隨意地揮了揮手。
一陣風從林子那頭吹來,花葉如波浪般簌簌搖動,花香清淡。
秦安離沉默了一會兒:“師父。”
林清棋動作一頓。
然後緩緩抬起頭來。
秦安離正雙手作揖,保持著彎腰深躬的姿勢,頭埋在雙臂之間,看不到表情。
林清棋麵色一正,放下手中的木杵,站起身來。
他此生第一次收徒,也有一些手足無措,想了想,確認道:“你可想好了?我若應了這一聲,便再無可後悔的了。”
秦安離躬得更深一些:“師父!”
林清棋麵色一滯,心裏一股暖流湧上,站到秦安離正對麵,受了這一禮,笑著應了一聲,扶起他。
兩個人對視一眼,笑了起來。
林清棋搓了搓手,又摸了摸衣服。他沒有收徒經驗,實在不知道這個時候該做些什麽說些什麽,記憶中好像應該送給秦安離個什麽禮物,可手邊又沒有趁手的東西。
思來想去,林清棋道:“算著時辰,玄甲騎也差不多到城外了,我去攔一攔吧。”
秦安離一愣,下意識點頭。
就見林清棋腳一點地,轉瞬就飛出了亭子,直向城外而去,速度比風還快上幾分。
那背影看起來十分愉悅。
秦安離站在原地呆了呆,隨後微微一笑。
這家夥,表麵那麽穩重,自己一拜師,他飛起來都像剛喝了酒一樣搖搖擺擺的……
收回目光,發現石桌上還剩下一些木槿花,秦安離就坐到林清棋剛才的位置上,低頭繼續搗花。
他修煉萬年,不知道拜過多少師父,從頭走了幾回,並不會因為此刻成神後再拜一個凡人為師,就覺得有多別扭。
當然,也不至於多高興。
就是有一種讓事情都重回正軌的感覺。。
而且,他確實需要一個師父。
畢竟,他還要煉體。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