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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章 唯愛做伴好還鄉(二)

  “是啊,”女孩兒打量了我幾下,忽然一拍手喜笑顏開:“我知道你是誰了,馮嬸吧?”馮嬸-——我被這個稱呼雷的外焦裏嫩,剛剛被“愛人”這個詞劈了,又立即漲了輩分,被個比我小不了幾歲的大姑娘叫嬸。


  她接著說道:“我爸說馮叔在北京做大生意呢,馮嬸,你和馮叔說說,帶我去北京,我也要去大城市。”


  美鳳的臉拉得更厲害:“你憑什麽去大城市?就一個村裏的丫頭,不本分的好好找個工作,天天鬼混。”


  “算了,跟你說也不明白。”姑娘轉身出去了。


  我有些感慨,向往大城市的年輕人,仍然不少,可是,做好頂風前行的準備了嗎?等待我們的,也許不是找到巔峰的鮮花,而是落入泥淖的宿命啊。


  我還想再知道些陶芸的情況,卻沒等開口,已是傍晚時分,子越和文柱回來了,不多時又來了四個兄弟,久別重逢自然都是激動萬分。我從沒見過子越那麽輕鬆自如的樣子,眉梢眼角展開,毫無掩飾的一喜一樂,一呼一喝。有一刹那的怔忡,如果說現在的子越是快樂的,那麽在那個大城市的籠子裏,他快樂過嗎?


  那幾個兄弟非要拽著我上桌一起喝,我下午已經偷偷問過美鳳,她們這裏的習俗,男人吃飯,女人是不能上桌的。我不想給子越失了禮數。卻是拗不過,子越也衝我笑著:“來吧。”我方才坐到他旁邊。


  子越一一給我介紹了那四個人,都是從小一起玩到大的鐵哥們兒。但那些哥們兒很熱情,每個都要敬我一杯,我被“嫂子”的叫著早已美的暈頭轉向,逢敬必喝,那幾個兄弟直讚歎我夠意思,“嫂子”叫的更順口,子越隻眯眼笑看我。沒多久我已經暈乎了,忙找個借口出去院子裏透氣。


  月涼如水,夜裏還真有點涼,我披著外套,坐在這個陌生的院子裏,聽著屋裏他們的呼喝醉酒聲,心裏卻是融融暖暖。他的故鄉,他的朋友,我看著都是那麽親切,仿佛認識了很久。


  是否愛一個人,連嗅到他呼吸過的空氣,都倍感香甜?


  院子裏有片絲瓜的架子,架子下是好幾個桌子,可以露天吃飯。隻是還沒到那個季節,便都空著,我獨自坐在那兒,看著天階月色,牽牛織女,解著酒意。


  不知過了多久,身邊有人的腳步傳來,扭頭一看,是子越的朋友,叫孫澤路,在臨市的一個大學做老師。這次專門趕回來的。剛從西院回來,路過看著我淡淡笑笑:“怎麽不進去?”


  我也笑笑:“外麵很美,想待一會兒。”


  孫澤路頓住步子,點了一支煙,在我旁邊坐下:“我也醒醒酒。”吸了兩口,看著我道:“我們都挺感謝你,要不是你,不知道還得多久才能見到越哥。”


  “我?”我一愣。


  “是啊,不是你,越哥的心結也打不開。”孫澤路的舌頭有點大,“他還別著不回來呢。”


  “他太忙了吧,也不是故意不回來的。”我幫子越掩飾著。


  “誒,這你就不知道了。”孫澤路可能是做老師的緣故,講起往事娓娓道來:“越哥不回來是有原因的。我給你說說吧。我們幾個和越哥從小玩大,他母親是因為他外公下放到這兒的,後來嫁了他父親,他父親是我們村裏的,也沒什麽背景,整天被人欺負。不過越哥和他大哥性子不一樣,夠狠,誰欺負了他準要還回去,也仗義,誰對他好他也能兩肋插刀。”


  “那會兒也有個下放的小子宋承誌,比我們大四五歲,他們家挺會來事兒,把主任哄好了,日子過得不錯,不過不知道為啥就和越哥他們家杠上了,處處使絆子。後來越哥家先回城了,沒多久宋承誌也回去了。越哥那會兒每年都回來,看看親戚,我們玩的感情特別好。”


  “後來他上了大學,到了大城市,我們羨慕死了。都說還是越哥有出息。宋承誌也回來過幾次,他學習不行,高中畢業就沒再讀了,他們家不過挺有背景,給他安排了個工作。”


  “越哥大學快畢業的時候,帶著他女朋友——”說到這,孫澤路一下像反應過什麽來似的,止住了話頭。


  我猶豫著問:“陶芸?”


  “哦,你知道啊。是陶芸,一起回來了,那時候我們哪見過那麽漂亮的女孩兒啊,村裏的女孩兒都敦敦實實的,陶芸長得漂亮,又是大學生,往那一站,跟仙女似的,全村的人都圍過來看了。”


  我的心狠狠的揪起來,陶芸,仙女似的女孩兒,不知怎麽腦子一抽,忍不住問道:“我和她長得像嗎?”


  孫澤路一愣:“都漂亮,不過不一樣。”不愧是老師,很快給出個比喻:“陶芸是活潑亮麗,你們兩個,一個像彩霞,一個像白雲。”


  彩霞,白雲?誰是他心頭的朱砂,誰又是他的床前明月光?

  我有些黯然,沒有吭聲。孫澤路繼續著:“越哥就不該帶回來,估計當時也是想著能結婚吧。那會兒越哥的爺爺還在世。結果碰上了宋承誌,那小子不咋樣,卻有個能幹的爹,他爹都混到北京去當大官兒去了,他也跟著調到了北京。後來不知道陶芸怎麽就跟宋承誌勾搭上了,第二年,宋承誌領著陶芸趾高氣昂的回來了,還在村裏大擺了結婚酒席。越哥的爺爺也在那年沒了,從那以後,越哥就再也沒回來。”


  我被牽扯的絲絲疼痛起來,這種恥辱,子越如何能受得了呢。不由有些忿忿:“宋承誌哪裏能比的上他呢?”


  “嗨,人都現實著呢。”孫澤路歎口氣,“越哥的父親是做了局長,可也就是在個小城市,人家宋承誌的爹可是京官,那個年頭,大學畢業分配,沒關係沒門路,得回山溝裏。那陶芸,要不是找了宋承誌,能留在北京?”


  “現在還在北京嗎?”我追問道。


  “早出國了。那會兒出國熱的時候就出去了。”孫澤路笑笑,“有朋友跟宋承誌熟,說那小子現在不行了,在國外混的也不咋樣,還得陶芸養他呢。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啊。”孫澤路抽了口煙,悠悠道:“越哥現在是啥樣他啥樣?估計陶芸後悔死了。”


  一陣風吹來,有幾絲涼氣,孫澤路看了眼有點哆嗦的我,道:“看的出越哥現在挺高興,我們兄弟也為他高興。回去吧,後半夜涼了。”


  回到屋裏,有兩個兄弟已經喝到桌子底下了,還嚷著要喝。子越的眼睛有些發直,看著我笑道:“小薇,你去哪兒了?”


  我心裏一酸,過去握著他的手,不想再鬆開。其他還沒喝倒的兩個兄弟,一個勁的嚷嚷子越有福。


  第二天還沒等醒來,村幹部已經找到文柱家,說縣裏知道子越回來了,要請他吃飯。估計縣裏直接找到村裏的事情也沒幾件,村幹部神色很激動。子越淡淡的拒絕了。


  名為吃飯,實則又是合作項目引進資金那些事情,子越想來也膩了。


  “與其吃飯,還不如帶你逛逛我們村裏的名勝。”子越笑著。


  文柱憨笑著對我說:“嫂子,你別聽越哥忽悠你,啥名勝啊,原來就是個土地廟,這幾年政府投資翻建了,才成了景點的。”


  不過我對景點素來興趣不減,吃過早飯,便興衝衝的和子越一起奔著傳說中的名勝去了。


  登了好久的台階,才到了隱在山裏的景點,一座清靜的幽幽禪寺,早晨陽光如縷,香客寥寥,倒真有些“曲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的感覺。院內一株杏花,開的正濃。


  “這個季節還有杏花?”我好奇的繞著杏樹轉著。


  “山裏冷,開的晚。”子越眉梢沉凝道,“我小時候,這兒就是一個小廟,挨打了就藏這兒,這棵樹結出的杏,很好吃。”


  隻是如今,這棵樹也被重重鐵欄圍起,而且有著異曲同工之處,樹上和鐵欄上掛了許多紅色的許願帶,上麵寫著一些吉祥祝福,有事業有成的,身體健康的,自然也有白頭偕老的。


  看著這些飄帶,我的指尖忍不住撫上,細細滑落,如今,我身邊陪著的人是他,我才體會到那種想係一個“百年好合”的心情。


  以前,我體會不到周亦的拳拳心思,如今,子越會成全我嗎?尤其在這個讓他想起陶芸的地方?


  我看著子越,認真道:“我們可以掛一個嗎?”他看著我,目光有片刻的迷離,半晌,沉聲:“好。”


  我請了一條許願帶,細細寫好兩人的名字,卻不知道該寫什麽字。子越仍在一旁看著杏樹沉思著。我想了想,提筆寫道“愛勿別離。”我和他,不敢奢求白頭偕老,不敢企盼百年好合,我沒有資格。隻求今生愛,勿別離。


  寫好後,我拿到杏樹下,惦著腳尖準備係上去。子越走過來,輕輕拿過許願帶,抬手係了上去。


  微風拂來,杏花如雨般灑落了一身,看著子越,和那條寫著愛勿別離的飄帶,我情不自禁偎在了子越懷裏。低聲細訴著:“我愛你。”子越一震,輕輕環住我的腰,聲音很低,卻很清晰:“小薇,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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