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號一更

  晉江首發, 謝絕轉載

  瞧見傅冉過來, 賀寡婦原本稍顯孤寂的眼睛一亮, 笑著坐起來:「你姐說你白天上課去了, 咋樣,上中學習不習慣?」


  「和小學差不多,都習慣了。奶,你怎麼樣?氣喘有沒好點?」傅冉把網兜子擱床頭柜上, 籠布解開, 裡面裝的是三合面饅頭和辣子炒馬鈴薯。


  晚上他們吃的是糠菜糰子配蘿蔔乾,徐蘭英嘴上賭氣說不管賀寡婦,但還是把家裡最好的飯菜留給了她。


  傅冉把筷子遞給賀寡婦:「奶,快吃飯。」


  「還有肉吶!」賀寡婦盯著鋁製飯盒裡的紅燒肉,咽咽口水。


  濃油赤醬, 色澤金黃, 聞起來噴香,自傅冉打開飯盒那刻起,整個病房的炸蔥花味似乎都被這股肉香味給衝散了。


  其他兩個病友停下筷,朝她們這邊看。


  賀寡婦忙側個身,把飯盒擋住,心裡歡喜,嘴上卻責備道:「咋還燒肉吶,弄點饃饃鹹菜就好啦!」


  「娘燒的, 快趁熱吃。」傅冉小聲道:「奶, 別說出去, 娘偷給你燒的,要是給傅聲知道了,一準纏著我娘讓包餃子!」


  其實紅燒肉是傅冉偷燒的,怕被懷疑,她只在飯盒裡裝了三塊,並且拿徐蘭英作遮擋,反正也沒人會為一頓飯去求證什麼。


  對於賀寡婦來說,這頓飯堪比過年,她在農村壓根吃不到肉,到年末生產隊才會殺一頭豬,全生產隊的社員平均分,一刀下去,連皮帶肉不會超一斤。


  賀寡婦跟小兒子和小兒媳婦住一塊,光聽別人說生產隊殺豬,卻從未見到一點肉末星子,她心裡頭跟明鏡似的,知道是小兒媳婦領走了屬於她的那份肉。


  「奶,香不香?」


  這還是傅冉頭一回做紅燒肉,連肥帶瘦剁成巴掌那麼大的肉塊,大鐵鍋里煮開,倒上醬油糖,生薑大料拍開,一直悶到現在。


  賀寡婦吃得滿嘴油,眼睛發酸,不住點頭:「香,噴香!」


  說著,她把筷子往傅冉手裡塞:「太多了,奶吃不完,小冉你快吃兩塊!」


  統共就三塊肉,怎麼就吃不完了?好說歹說,才勸著賀寡婦把肉吃乾淨,空飯盒傅冉拿去水房洗。


  她前腳剛走,睡賀寡婦隔壁的病友就道:「你這孫女好,比白天來那個強!」


  白天那個瞧著模樣挺周正,就是講話陰陽怪氣了些,不討喜,還是這個好,白生生的小姑娘,喜歡笑講話又好聽。


  賀寡婦聽著高興,快活道:「這個我養大的,這丫頭打小就招人疼!」


  夜裡傅冉就蜷在賀寡婦腳邊將就著睡。


  時下來醫院看病要自帶鋪蓋,棉花是稀缺品,家家戶戶都不寬裕,這點農村要稍好點,起碼多少能分到點棉花,存個三五年夠打一床棉被。


  賀寡婦捨不得吃捨不得穿,往年存下的棉花要麼給大兒媳婦要麼給小兒媳婦,以至於她鋪蓋的被褥又破又薄,這一夜傅冉幾乎沒怎麼睡,心裡琢磨著要怎樣把寢宮的東西不著痕迹的放出來,起碼給賀寡婦整床像樣的被褥。


  轉天是周末,傅向前跟礦上工友調休,一大早趕來醫院,換傅冉家去休息。


  周末不用上課,從醫院回來,傅冉直接去了顏冬青家。


  顏冬青正在寫信,傅冉探頭看眼,開心道:「冬雪姐來信啦?!」


  顏冬青嗯一聲,停了筆:「已經在喀什農場安頓下來,說同去支援的同志對她挺照顧。」


  「那您記得幫臣妾代問聲好。」傅冉在小馬紮上坐下,等他寫完。


  顏冬青刷刷寫完最後一段,合上鋼筆蓋,回頭問傅冉:「朕讓你找的金條找出來了?」


  傅冉點頭,然後跟變戲法似的,放兩根金條在顏冬青書桌上。


  「皇上,您打聽到哪裡能賣了嗎?」


  顏冬青道:「朕不用賣,這裡的銀行收購黃金。」


  時下國際金價兩百美元一盎司,但國內金價收購一直不高,顏冬青去銀行問過,回收價是十塊錢一克,傅冉的兩根金條有一斤重,換算成國際重量是五百克,既是說,兩根可以賣到五千塊。


  傅冉聽得糊塗,問道:「您還沒告訴臣妾什麼是銀行?」


  顏冬青想了想,換種說法給她解釋:「跟大魏的錢莊是一個意思。」


  不怪傅冉不知道,時下居民和銀行接觸的並不多,尤其是像傅家這樣勉強維持生計的工人家庭,一個月幾十塊的收入,壓根用不著去銀行存錢。


  顏冬青把信塞進牛皮紙信封里,又翻出戶口本,對傅冉道:「走,朕帶你去銀行長長見識。」


  傅冉雞啄米點頭:「皇上您等臣妾幾分鐘,臣妾回去跟家裡人說一聲。」


  徐蘭英在家拆洗冬天的棉襖,傅冉把飯盒放灶台上,伸腦袋進屋:「娘,顏冬青帶我出去玩。」


  知道他倆關係好,徐蘭英頭也不抬道:「知道了,別跑太遠,當心拐子。」


  傅冉應聲,立刻掉頭往外跑。


  見傅冉一溜煙跑遠了,傅燕才道:「娘,小冉快成大姑娘了,成天跟冬雪她弟玩一塊,不大合適吧,再大點該讓人講閑話了!」


  徐蘭英是個粗心的,還真沒往這上面想過,聽傅燕這麼說,不在意道:「才十三歲的娃,能有啥?這一天到晚的,就你心眼多!」


  傅燕不快的抿抿嘴,不軟不硬道:「農村那些說婆家的姑娘,不也才十五。」


  聞言,徐蘭英皺了眉,沒再說一句,像是把傅燕的話聽進了耳里。


  家屬院外,顏冬青推了輛自行車站路口等。


  傅冉走到顏冬青跟前,激動道:「皇上,您什麼時候學會騎的?」


  顏冬青家早就有自行車了,是傅向前成天惦記的二八大永久,可傅冉從沒見顏冬青學過。


  為了學自行車,顏冬青摔過好幾回,當然,這麼丟臉的事他不會跟傅冉說,只是拍拍後車座說:「先上來。」


  這輛二八大永久對傅冉來說有點高,顏冬青先把剎車踩下,掐住她胳肢窩把人抱了上去。


  「坐穩了,朕要上去了。」怕把傅冉一腳踢下去,顏冬青從前杠上去,猛蹬腳踏板,自行車一下竄出老遠。


  傅冉坐自行車的次數有限,實在是有點怕這兩個車軲轆的東西,忙拽上顏冬青的后腰,害怕的說:「三哥您慢點兒!當心摔了!」


  顏冬青似乎很開心,踏板飛速的蹬,把傅冉嚇得哇哇叫,還不厚道的笑。


  「這樣吹風快不快活?」顏冬青回頭問。


  傅冉哼哼唧唧,雖然難得御駕出行一次,但她還是怕,迎著風大聲說:「臣妾還是喜歡拖拉機,要是有機會,您還是開拖拉機帶臣妾兜風吧。」


  「.……」


  路過社區郵局,顏冬青停下自行車,進去把信寄出去。


  傅冉也跟了進去,轉一圈,唯獨對電話機感興趣,她還沒打過電話呢。


  她剛想碰碰,就被梳兩根麻花辮的大姐吼了一嗓子:「幹啥呢!要打電話?排隊交錢去!」


  寄信八分,拍電報三分一個字,打電話兩毛錢一分鐘。


  傅冉被麻花辮大姐吼蒙了,一時站原地沒動,顏冬青走過來拉她,朝麻花辮大姐冷冷看了一眼:「勞動無貴賤,服務不分家,你這是搞歧視!」


  麻花辮大姐悻悻撇嘴,見他倆出去,呸一聲:「鄉巴佬!」


  傅冉心有餘悸道:「三哥,這裡並不咱們大魏好到哪兒,嘴裡喊平等,還是遍地搞歧視。」


  顏冬青拍拍她腦袋:「別管她,哪都有好壞人。」


  兩人又去南州城裡唯一的銀行,顏冬青用顏立本的戶口在銀行開了個戶頭,只兌換一根金條,十塊錢一克,換了兩千五百塊,暫時先全部存在銀行。


  銀行工作人員在審核完戶口本之後,咔咔蓋戳,把存摺遞給顏冬青,沒什麼情緒道:「明天來拿印鑒。」


  是要侍寢了嗎……

  在大魏,傅冉進宮做皇后之前,她爹托關係,從宮裡請來老嬤嬤,不僅教她宮中禮儀,更兼教她怎樣伺候好皇帝。


  儘管當時她月事未來,還是個黃毛丫頭,儘管皇帝也就只有十幾歲。


  老嬤嬤告訴她,如果哪天皇帝龍興來了,她一定要配合,要乖順,要把女人似水發揮到極致。


  傅冉一直沒弄明白,女人到底要怎樣才能軟成一灘水,她敢篤定,這個時候她一定硬的像塊頑石。


  好在顏冬青龍興未至,很快放開了她,一雙眼烏黑水亮,不知是不是她錯覺,總覺得顏冬青有點羞赧,似乎不敢直視她,強制淡定的吩咐道:「退下去吧。」


  傅冉抓抓頭,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拿餘光瞄眼皇帝,發現他已經轉過身去,正目不斜視的在看一本《煤炭與電力》,嚴謹的像剛才主動親嘴的人是她。


  「那臣妾就告退了.……」


  「嗯。」


  書包夾胳肢窩裡,傅冉一溜煙跑回去,臉蛋通紅,剛才被蹭的嘴還麻麻的,心裡既濕又躁。


  徐蘭英下班回來就見她二閨女坐爐膛前的小馬紮上,鍋也沒燒,跟個小傻子一樣愣神,隨口道:「傻坐著幹啥呢?!頭髮亂得干稻草一樣,下午幹啥去了?」


  說著,像是想到什麼,徐蘭英神色一變,疾走幾步過來戳傅冉額頭,壓低聲音道:「是不是跟顏家小子鑽了草垛?!」


  儘管時下風氣保守,大馬路上拉個手挽個胳膊,都能給稽查隊的衛兵逮去革委會做思想糾正,哪怕都這樣了,姑娘小伙勾搭到一塊,乾柴烈火,草垛野地小水溝,擱哪兒都能幹到一塊,防都防不住。


  見傅冉迷迷糊糊的樣兒,徐蘭英氣不打一處來,一時間覺得生的兩個閨女竟沒一個讓她省心的,扯耳朵把人揪進屋,恨鐵不成鋼的又擰了兩下,氣道:「跟娘說,顏家小子有沒有摸你,親你,往你褲襠鑽?!」


  本來傅冉沒搞懂鑽草垛是什麼意思,眼下聽徐蘭英這麼說,一股血氣湧上臉,忙否認:「沒……沒有!」


  「真的?」


  傅冉不迭道:「真的,真的。」


  徐蘭英把人拽到炕上坐,總算盡了一回當母親的責任,絮絮叨叨跟傅冉說了好些,總結成一句話就是:要守好褲襠。


  「你看看咱們礦區家屬院里,沒結過婚就給人鑽褲襠的丫頭,到頭來有幾個好的?命輕賤,擱婆家還抬不起頭!」徐蘭英順順閨女頭髮,語氣還算和緩:「你和顏家小子都大了,就算擱一塊長大情分再好,也得防著他,甭管是半大小夥子還是結了婚的男人,只要底下長那玩意兒,就都不是啥好東西!」


  話糙理不糙,身上帶了個把,總會有想鑽洞的時候,哪怕皇帝也不例外。


  娘兩個正說著話,傅燕下班回來了,瞧見她,徐蘭英臉色一冷,扯嗓門道:「還知道回來?!」


  傅燕神色不變,講話依舊輕聲細語:「我回來拾掇衣裳。」


  傅冉心知這母女要有得掰扯,抬屁股下炕,把位置讓給傅燕,自個去外頭燒鍋攪稀飯。


  果不然,沒過多久,屋裡傳來徐蘭英斷斷續續的罵聲,和傅燕的低泣,住隔壁的劉嫂子眼睛頻頻往她家瞄,手裡端著簸箕,往蒸屜上放窩窩頭,擠眉弄眼打聽:「咋啦小冉,燕子跟你娘鬧矛盾啦?」


  礦區的女人沒一個不碎嘴的,儘管傅燕自私了些,滿腦子只為自己盤算,傅冉也沒想過說她壞話,要是給外人知道,還不知道怎麼編排,她也別想說婆家了。


  隔壁劉嫂子又再問,傅冉仰起臉,露出慣有的呆愣樣:「嫂子,我不知道,要不你進去問問?」


  劉嫂子訕笑:「小冉,你得跟你姐多學學。」


  跟傅燕學什麼?

  傅冉搖搖頭,聽裡面沒了聲音才掀簾進去,傅燕頭髮亂糟糟的,臉上指頭印明顯,她似乎吃了秤砣鐵了心,堅定道:「現在是新時代,封建三座大山早就給推倒了,你還想拿那套來壓我不管用,封建家長剝削子女是反.革.命,擱哪兒都要批判!」


  徐蘭英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脫了鞋就往傅燕身上砸,渾身直哆嗦:「黑心肝的狗東西,敢和我談剝削?我要知道生了你這麼個沒良心的,當初直接拿鍋灰給你嗆死,還養你長大幹啥!」


  眼瞅著娘倆要干仗,傅冉忙出聲打斷:「娘,晚上蒸三合面饅頭還是菜團?」


  徐蘭英只覺多看大閨女一眼頭都疼,乾脆把話撩開:「死丫頭,你想跟咱們劃清界限?成,往後去你自個過,嫁妝也自個置辦,遇到啥事別來我跟前哭,咱家也不稀罕你那點工資,愛哪哪去!」


  說完,奪過傅冉手裡簸箕,拾幾個三合面饅頭端出去,眼不見心不煩!


  傅冉偷偷看眼傅燕,不知道她到底是咋想的,徐蘭英好賴養她長大,也沒咋虐待過,何必要老死不相往來。


  察覺到她視線,傅燕抬頭看她,扯出一抹冷笑,指指堂屋牆上的主席同志畫像,鏗鏘有力道:「你少拿這種眼神看我,爹親娘親不如毛.主席親,天大地大不如dang恩情大,有主席同志在,我怕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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