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選角
開學這幾個月來，趙思麥玩得最好的朋友是施安迪和華數。倒不是性格有多相投，只是因為他倆是唯二真正意義上的全日制大學生，其他幾個多多少少都有些業務纏身。趙思麥也會缺課去工作，但不管她什麼時候回來上課，都可以碰上施安迪和華數。
「你倆趁著現在年輕，其實也可以找點兒戲拍了。咱們這個職業就是吃青春飯的，越年輕越吃香。」趙思麥替他們感到著急。說實在的，她還蠻欣賞這兩位朋友的。華數雖然平時內向木納，但演技還是很紮實的，在班上也算是實力派；施安迪雖說缺乏系統的學習，沒什麼表演經驗，但看得出來在這方面有天賦，進步很快。兩人長得討喜，若能獲得一些資源接幾部戲演演，必能在娛樂圈大有作為。
「你以為我們不想嗎？」施安迪垂頭喪氣，一臉衰像：「我都面試了兩部戲了，人家壓根兒就是走個過場，其實演員都是內定的，現在連個十八番小丫鬟都得托關係。」
施安迪的父母在江蘇的某個小城只是普通公務員，兩人年薪加起來不過20萬，家裡的親戚朋友又沒有從事影視行業的。施安迪憑著出眾的外貌和一腔熱血便只身前往北京打拚了，卻沒想到演戲成名之路道阻且長。
「你呢？」趙思麥示意華數。
華數搖搖頭：「沒去找。」
「也不能這麼說，千萬別對這個行業失去信心，娛樂圈也不是全是潛規則。像畢雯導演和咸甘導演啊，他們選演員面試都很公平的，有能力就上，沒能力再多錢也塞不進去人。你看我當年也就是個啥也不懂的小屁孩兒啊，我外婆也只是心血來潮地把我弄去面試，結果運氣好選上了。」趙思麥對娛樂圈的行情要比普通工作者要樂觀得多。她所接觸的資源，明面上有周華露打理，暗地裡有畢易安擺平。所以只要是她喜歡的角色，基本上都有機會飾演。
「唉，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老碰到這種情況。」施安迪嘆氣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哪怕是個跑龍套的角色，也先拿給我練練手唄。」
「沒關係，馬上就能拿到角色啦。」趙思麥朝她笑了笑：「過幾天，咸甘導演要面試演員，咱們一起去吧。」她安慰地摟了摟施安迪的肩。
「對了，你也必須去。」她用命令的口氣對旁邊不吭聲的華數說。
「能行嗎？感覺咸甘導演看不上我。我一部戲都沒接過，他敢用我嗎？」施安迪沒什麼自信。
「我靠，對自己有點信心好不好？你長得這麼漂亮演技又這麼好，怎麼會看不上你？相信我，沒問題的。」趙思麥為給施安迪打氣，吹了一連串彩虹屁：「站在鏡頭前，一定要夠自信，心裡想著老娘全天下最美。我向你保證，以你的資質，不出意外，隨隨便便拿個小角色。」
趙思麥給施安迪打完氣又開始給華數施壓：「告訴你哦，不準消極參賽，好好給我表現。」
華數無奈地笑了笑，乖乖點頭。
「小夥子多說說話嘛。」趙思麥本想拍他的頭，可自己太矮了夠不著，伸出去的手只好尷尬地拍了拍他的臉。這一拍，拍得華數心顫顫。
三日之後，趙思麥坐著她的保姆車，接上華數和施安迪，去往片場面試。
「沒事，咱們一定能成的。」趙思麥分別向施安迪和華數碰拳，一副勢在必得的樣子，為他們打氣。
坐在副駕駛座上的周華露看她一副被蒙在鼓裡的蠢樣，不屑地笑了笑。哪裡還有什麼角色留給他們啊，該瓜分的都瓜分乾淨了。
面試的人不少，且大多都是新人，趙思麥在這裡面竟沒有一個熟悉的，不過仍會有人來找她聊磕。
等了許久，三人陸續進了面試廳。
首先是趙思麥。
「趙思麥？久仰大名。」咸甘導演意味深長地笑了笑：「畢雯的得力幹將。」
「咸甘導演好，很小的時候就看過您的作品，非常喜歡，希望這次能有幸與你合作。」趙思麥禮貌回應，語氣放鬆又不失尊敬。
「一定的，一定的。」咸甘導演和藹地笑了笑：「開始吧。」
趙思麥表演結束，一切都遊刃有餘。
「很好，很好，沒問題的，回去等電話吧。」咸甘導演笑著點點頭，看上去很滿意。
施安迪隨後進去面試。
「咸甘導演好，我是A大表演系在讀大學生施安迪。」施安迪肉眼可見的緊張，她既沒作品也無特長，也不知道如何介紹自己，說完這句話后便傻傻地立在那裡。
「不用緊張，開始吧。」咸甘導演看上去很親切。
施安迪強壓住內心的緊張，圓滿地完成了表演。
「你的表演很有靈氣，回去等通知吧。」咸甘導演隨口一誇，卻使得沒見過世面的施安迪心花怒放。
華數是她們三人中最後一個進的。
「導演好，我叫華數。」華數的話還要少，但突出的氣質卻給各位面試官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開始吧。」咸甘導演也乾淨利落。
華數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給了面試官們不小的驚喜。
「嗯。」咸甘導演滿意地點點頭，嘴角不經意地微微上揚：「A大的學生？」
「是。」
「以後一定有機會合作的。」他站起來，主動向華數握了握手。
面試結束，三人坐在保姆車內，開始討論。
「怎樣怎樣？」趙思麥期待地搓了搓手，一臉興奮地詢問道。
「咸甘導演說我表演有靈氣，他還衝著我笑。」施安迪說完，兩個女孩子抱在一起扯著嗓子「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地歡呼尖叫。
「他對我說很好，沒問題，讓我回去等電話。」趙思麥說完，兩個人又是一陣「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的尖叫。趙思麥好歹在娛樂圈也是飽經風霜的老演員了，也不知道她高興個什麼勁兒。
「你呢？」趙思麥看向華數。
「還行吧。」華數靦腆地笑了笑。
「細節。」趙思麥追問。
「他說以後一定有機會合作的。」
「真的？」趙思麥一臉驚喜。
「嗯。」華數點點頭，雖然表情看不出什麼變化，但內心還是欣喜的。
「成了，成了，咱三兒都成了！」趙思麥坐在她們中間，激動地抓起兩人的手臂晃蕩。
兩個女孩激動著，華數的心思卻不在這兒，他看向趙思麥那隻抓住自己手臂的手，吞了下口水。
周華露坐在副駕駛座上靜靜地看戲，有時候她想，年輕真好，還可以被欺騙，還可以體會被欺騙的快樂，太過清醒的人，連這短暫的快樂都享受不到。
快樂確實是短暫的。
第二天，三人就收到了回復。趙思麥理所當然地拿到了女主的角色；而施安迪，被禮貌地婉拒了；華數沒有被明確地拒絕，但又沒有給他角色，只是說可以讓他噹噹群演練練手。趙思麥覺得這是在侮辱他，華數不這麼認為，畢竟自己只是沒接過戲的學生罷了。不過是否要付出有可能缺課的代價去當群演，他還在考慮。
趙思麥本想借這次機會重新建立起施安迪的信心，不想弄巧成拙，給她的打擊更大了。施安迪嘴上說沒關係，但愁眉苦臉的樣子掩飾不住。趙思麥自己拿到了女主的角色，內心卻受之有愧，她不斷安慰施安迪，並承諾會幫她找一些角色。
過了幾日，咸甘導演將趙思麥約出來聊劇本。
地點是靠江的茶廳。窗外，遠處是怡人的江景，近處是街上的行人在走動。咸甘導演穿了一身休閑裝，戴著一頂藏藍色的棒球帽，花白的鬍子獨顯藝術氣質。
趙思麥為了這部戲，也做了些功課。她將劇本讀了三遍，自己所飾演的人物也進行了揣摩。這部戲與往日所接的其他戲不同，它沒有愛情戲，而且有著大量的打戲。這也是為什麼她想接這部戲的原因。
咸甘導演是一個很有趣的人，而且平易近人不會給人壓力。兩人在交談時，他常常逗得趙思麥哈哈大笑。在談論起作品時，他眼睛總是放光，將趙思麥的熱血也帶動了起來。當趙思麥給出自己的見解時，他也會耐心聽取並給出建議。
這與畢雯導演不同，畢雯在拍電影時講究絕對的話語權。她會與製片人或編劇探討，但演員是絕對插不上話的。她的片場氣氛總是很壓抑，一切都要按照她的想法按部就班地完成，若有差池，挨訓是常有的事。曾經有位新人，無知無畏地跑到她面前建議修改台詞，被她在片場破口大罵了半個小時。趙思麥也會被挨訓，即便是她六歲時楚楚可憐的樣子。畢雯這輩子只會對她的兒女，無條件無限度的溫柔。
「對了，替我向畢總問個好。」聊了一個上午，兩人也打算離開了。
「畢總？」趙思麥疑惑，他叫畢雯一般直接叫名字或是畢導的。
「你哥呀。」
「我哥？畢易安？」
「還能是誰。」
「我哥原來與您認識？」
「這部劇是你哥投資的啊，你不知道？」咸甘也有些驚訝，他笑了笑。
「那意思是說，我拿到這個角色是因為我哥？」趙思麥感覺腦袋被雷擊了一般。
「你哥幫了你不少忙，回去要好好感謝他。」咸甘導演朝她善意地笑了笑，不知道為什麼，趙思麥總覺得這個笑帶著討好的意味。
「可是，導演，這不是公開面試挑選的嗎？」
「是呀。」咸甘看趙思麥並不是很高興，便收斂起笑意，正經地說道：「但只有投資了的人才有被挑選的資格。」
「您之前不是都親自挑演員的嗎？也沒說要投資什麼的。」趙思麥有些懵，咸甘導演嚴格挑選演員，在業界是出了名的。
「我之前名氣小，也沒什麼公司往我這兒塞人啊。你在這個圈子混得越久，接觸的人越多，就越難以割捨人情世故。」咸甘導演目光下垂，嘆了口氣：「我不像畢雯導演，我沒有天賦，也沒有資本。畢雯拍電影，是從來不擔心錢的，錢燒完了就找她哥要就是了。她不怕得罪人，業內再牛逼的大佬她也敢罵。我不行啊，我就是一底層社畜，我要拍劇，首先擔心的就是錢的問題。《邪神傳說》真的很燒錢的，要拉到一大筆投資很不容易。選演員自由和拍劇自由，如果是你，你選哪個？」
咸甘導演的苦衷，是畢雯和趙思麥這種理想主義者所不能理解的。她們之所以成為理想主義者，也是因為沒有經歷過現實疾苦。
趙思麥被保護得很好，工作上的不堪與苦難，都被周華露和畢易安擋在了她的世界之外。她只需要拿著劇本去乖乖表演就是了，至於角色是怎麼得來的，她不需要花心思去想。
趙思麥的世界觀受到了撞擊，她知道咸甘導演說得言之有理，卻又無法很快地接受它。「那您又為什麼公開面試？這不是多此一舉？」她想替施安迪和華數抱不平，他倆去面試無疑是被玩弄了感情，當了炮灰。
「演員還是要選的，我也不是什麼歪瓜裂棗都收，只是盡量在投資方給的人裡面找。在拉最多的資金同時找最好的演員。」咸甘解釋道。
現在趙思麥對華數和施安迪有著深深的愧疚感。她告訴他們咸甘導演是位尊重演員的好導演，督促他們要為這次面試好好努力。大家都好好努力了，結果呢？只有自己憑著關係選上了，這算什麼？
「不用為這件事介懷，即便是一場完全公平的面試，這個角色也是屬於你的。」咸甘導演見她悶悶不樂，安慰道。
那天晚上，畢易安正好將趙思麥約出來吃飯，趙思麥仍有些生氣。她不動筷子也不說話，眼中帶著怨氣，就這麼瞪著他。
「怎麼了，大小姐？誰又惹你生氣了？」畢易安也不著急，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
「還能有誰？」
「那就是我咯。」畢易安放下筷子，坐姿稍微拘束了點。
「你有沒有瞞著我做什麼事情？」趙思麥開始問話。
畢易安想了想，一臉坦然：「沒有啊。」在他的印象中，最近確實沒有做什麼可以讓趙思麥生氣的事。
「你是不是去咸甘導演那裡幫我搶了角色？」
畢易安做這些不見光的勾當一般會瞞著趙思麥的，他希望小孩的世界還是單純些比較好，但這次瞞不住，就只好坦白了。他辯解道：「也不能說搶角色，一分錢一分貨，我是拿錢買來的。」
「不是，誰讓你去賄賂他了？」趙思麥質問道。
「怎麼說是賄賂呢？我光明正大地投資，他清清白白地選演員，哪裡不對？」
「還清清白白呢？自己搞個公開選角，最後還不是暗箱操作。」
「那是他的事，與我無關。」
「還不是被你們這些資本家給逼的。」
「資本家也是被資本逼的。」
「你！」
「我跟他們不一樣，他們是想靠演員紅了好賺錢，我只圖你開心。」見趙思麥生氣了，畢易安轉變態度溫柔地哄她。
「咸甘導演說了，即便是清清白白地面試，這個角色也是我的，現在倒好，搞得我好像是搶來的。」
「笑笑，以前你還小，很多複雜的事情我不想讓你知道。現在你也長大了，應該懂得這世間上其實沒什麼公平可言的。」畢易安開始語重心長地對她說教：「這個角色，我不幫你搶，就會被別人搶去，不管怎樣，也輪不上那些真正拼實力的人。別人都騎著馬站在跑道上，你說哥哥能讓你就用兩條腿跟她們比嗎？咸甘導演也說了，這個角色就該是你的，哥哥只是幫你爭取理應屬於你的東西。」
「那之前的角色也是這樣來的嗎？」趙思麥沒了吵架的氣勢，整個人變得頹喪了起來，她怕自己就是網友口中那種有資本沒實力的演員。
「很少，大多數導演都是主動找你的。」畢易安安慰道：「你很優秀，大家都願意與你合作，但有些角色可能與你沒什麼緣分，這時候哥哥就會幫你去爭取。」
「我只是覺得對不起施安迪和華數，畢竟世界不是我想的那樣，我誤導了他們，給了他們希望。這次我們都以為大家能面試成功呢，結果只有我一個人憑著關係進了，還是感覺有些勝之不武。」
「沒事，哥哥會想辦法。」畢易安伸手安撫著她那垂頭喪氣的小腦袋。
這世上哪有什麼星光大道，都是愛你的人為你付出的汗馬功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