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63

  江東夜,夜深沉。


  東風雪,雪飛舞。


  陸一偉回到江東市后,路上已經下了厚厚的一層雪。車子如同蝸牛似的緩慢爬行,此起彼伏的喇叭聲恰似急切的歸家訊號,在流光溢彩的城市上空演奏著交響樂。


  冬季是個曼妙的季節。不知為什麼,陸一偉異常喜歡冬天。以前在農村時,瘋玩一整天暖融融地躺在炕上,吃著烤紅薯看著電視,而窗外撕心裂肺的西北風呼呼掛著,絲毫不影響一家人的歡樂。


  第二天一早,白茫茫一片。戴著手套在雪地里摸爬滾打,堆雪人,打雪仗,溜冰……小臉凍的紅撲撲的,卻感覺不到丁點寒冷,頭髮上的熱氣蹭蹭往上冒,歡聲笑語蕩漾在空曠而寂寥的空谷間。


  追憶成惘,現在想起來依然美妙。陸一偉跟著錄音機里的音樂節奏高亢哼唱著,心情異常愉悅。


  今年,對於陸一偉來說是不平凡的一年。換了新的工作環境,主導全民抗旱,操刀整合教育,雖不是驚心動魄,至少略有成效。稀里糊塗與范春芳結婚,毫無徵兆有了孩子,儘管不是自己嚮往的生活,至少過得有滋有潤。煤礦效益形勢大好,財富疊壘增加,如果不從政,自己照樣是成功的商人。


  在齊揚區一棟寫字樓內,陸一偉找到了位於十三層的得志路橋有限公司。總經理佟歡親自出門迎接,看到一頭白雪的陸一偉,忍不住捂嘴大笑起來。


  陸一偉意識到了,低頭拍了拍,佟歡見狀,上前把後背的積雪悉料拂去。聞到熟悉的味道,佟歡有些身不由己,在大門口就緊緊抱著陸一偉。


  陸一偉愣怔半天,推開道:「佟歡,別這樣。」


  佟歡戀戀不捨地鬆開手,拉著陸一偉往公司內走去,神秘地道:「你跟我來。」


  進了佟歡辦公室,黑咕隆咚的,陸一偉納悶地道:「怎麼不開燈啊。」


  「把眼睛閉上!快點的。」佟歡催促道。


  「這黑燈瞎火的,睜著和閉著有什麼區別?」


  「讓你閉上你就閉上,廢什麼話。」


  「好吧。」陸一偉閉上了眼睛。


  過了一會兒,佟歡美滋滋地道:「好了,睜開吧。」


  陸一偉睜開后,依然是漆黑一片。忽然間,房間中央有蠟燭點燃,一根兩根……陸續點燃,定金一看,是塊碩大的蛋糕。


  「生日快樂!」佟歡在蛋糕的另一頭歡呼雀躍道。


  「什麼?我的生日?」陸一偉不敢相信,道:「今天是農曆幾號?」


  「連你自己的生日都忘記了?今天是農曆初四,傻子。」


  陸一偉仔細一算,今天果真是自己生日。可今天回家也沒有一個人記得他的生日,包括自己都忘記了,佟歡她居然記得,讓他很是感動。


  「獃子,你愣著幹什麼啊,快許願吹蠟燭啊。」佟歡盯著陸一偉的俊朗的臉龐小聲道。


  「哦……」陸一偉有些恍惚,想了半天吹滅了蠟燭。


  燈亮了,眼前的一切讓他驚呆了。只見佟歡已經換上一條雪白的紗裙,頭髮盤起來,鵝蛋臉化了淡淡的妝,如同仙女下凡似的,他不免有些神志錯亂,迷失方向。


  「今晚我要為你獨舞!」說完,摁下一旁的錄音機,隨著音樂節奏曼妙起舞。如同一隻悲傲的雲雀,指尖劃出令人痴迷的弧度,旋轉在寂寞的邊緣。頭髮與裙角在溫暖的燭光中飄散,彷彿全世界都投入到韻律中,彷彿聽到了時間斷裂的聲音。


  都說舞者是用肢體表達情感,陸一偉如此近距離欣賞佟歡的舞姿,確實深深被震撼了。他甚至有種錯覺,自己現在身處蕊宮閬苑,聽鈞天帝樂,駕彩鸞斜盼。玄舞勢風散復收,嬌眼如波入鬢流。不願夜寒驚醒時,只求驀然回首佳人歸。


  舞畢,樂止。


  而陸一偉還依然沉浸在優美的舞姿中不願醒來。


  看到陸一偉嗤嗤地看著自己,佟歡有些害羞地低下頭。走過去很自然地坐在懷裡,摟著脖子道:「這個生日禮物你喜歡嗎?」


  陸一偉明顯呼吸急促,喉結不停涌動著,身體也變得僵硬,看著佟歡竟然說不出話來。


  女人有很多種,而佟歡的媚是任何男人無可抵擋的。還記得第一次見面時,陸一偉就被她的美貌深深吸引,難以抗拒。時至今日,彷彿從前的一幕再次上演。


  「嗯……」陸一偉的手不自覺地攔住了佟歡的腰。


  房間里開著空調,溫暖如春。佟歡做出驚人的舉動,一把將紗裙撕扯開,埋進了陸一偉懷裡。


  正當纏綿之際,陸一偉猛然醒悟過來。他已經是結婚的人,怎能再與佟歡糾纏不清?他慌亂推開佟歡,快速把衣服穿好一邊道:「對不起,對不起……」


  佟歡有些哀怨地坐在那裡,失望至極,整理了下頭髮道:「一偉,難道我們真的走到盡頭了嗎?你當初不是說要娶我嗎?」


  「……」陸一偉尷尬地道:「佟歡,有些事不是你我能左右得了的,事已至此,我們不得不認命。」


  「好吧。」佟歡晃悠悠坐起來,進裡屋穿好衣服走出來,似乎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笑著道:「我們切蛋糕吧。」


  陸一偉此刻已經完全沒心思過什麼生日,對范春芳充滿了愧疚。道:「佟歡,我還有點事就先走了。」說完,逃離似的飛奔而去。


  一路上,陸一偉心情複雜。對於佟歡,他虧欠太多。


  「老公,你回來了。」范春芳笑盈盈地挺著大肚子站在門口熱情地道。


  看到范春芳如此,陸一偉有些詫異,納悶地道:「春芳,你今天怎麼了?」


  「沒什麼啊。」范春芳一邊幫他脫衣服一邊神秘地道:「你老婆關心你不應該啊。」


  「應該,應該!」陸一偉脫掉外套交給范春芳,故作鎮定地走到沙發前躺下。


  范春芳把外套掛在衣架上,正要離開時聞到衣服有一股別樣的香氣,她湊上去一聞,確定是女人的香水味,而且很肯定不是自己的。


  一瞬間,范春芳天旋地轉。


  「春芳,你站在門口乾什麼?」陸一偉並沒有意識到這些,坐起來問道。


  范春芳匆忙收起慌亂的神情,走到客廳強顏歡笑道:「老公,祝你生日快樂。」


  沒想到范春芳也記得他的生日,陸一偉頓時升起了負罪感。剛才幸虧清醒的及時,要不然……不敢往下想。


  陸一偉故作驚訝興奮, 配合著過完了一個並不完美的生日。


  吃過晚飯,陸一偉躺在沙發上看電視,而范春芳借口身體累會卧室休息了。妻子今晚不尋常的表現,陸一偉並沒有發覺。


  肚子越來越大,像一口行軍鍋背在身上,壓得她喘不過氣來。范春芳蓋上被子側躺著,眼淚止不住流下來。


  都說男人在女人懷孕期間容易出軌,范春芳一直很相信陸一偉是正直的人,不可能背著她干這些事。然而,那天的誤撞和今天的香水味在挑戰著她的敏感神經,有些不知所措。


  她承認,陸一偉很有女人緣。在石灣鄉時,鄉政府的女同志平時都在私底下悄悄議論,說他長得帥,有魅力,計生員張麗更是恬不知恥地說願意陪他睡。在省委黨校時,女學員議論最多的同樣是陸一偉,一些女的恨不得馬上離婚嫁給他。這不是危言聳聽,而是親耳所聞。


  到最後,這個男人成了她的丈夫。在引以為傲的同時,不得不提防著他的行動。可他遠在黑山縣,且能看得住?即便陸一偉可以把控,就怕他禁不住誘惑,步步陷入泥沼。


  怎麼辦?到底該怎麼辦?范春芳一時沒了主意。


  是和他撕破臉大吵一番呢,還是和他心平氣和地談一談?

  然而,兩種方式都不是最優選擇。吵鬧不是她的性格,如果真到了這一步,本來剛剛建立起來的愛情就會瞬間崩塌。談判又沒有直接證據,傷及了對方尊嚴,同樣是一條不歸路。


  她打算選擇沉默。


  沉默不代表一言不發,而是要通過自身努力把陸一偉牢牢攥在手心。孩子是一個重要法寶,更重要的是,讓他感覺到有這樣的老婆而自豪。


  陸一偉躺在沙發上看電視,腦海里卻浮現著佟歡的身影。


  這個女人是那樣的著迷,讓他有些神魂顛倒,欲罷不能。如果不是范春芳的出現,或許真會娶她為妻。然而,世事就這樣讓人無奈,陰差陽錯地擦肩而過。


  一通浮想聯翩,陸一偉似乎意識到什麼,起身關了電視回到卧室。


  「春芳,你怎麼了?」陸一偉爬上床摸了摸臉頰關心地問道。


  范春芳趕緊用枕巾擦掉眼淚,艱難地轉過身笑著道:「沒事啊,我在想我們兒子未來的模樣呢。你說他長得像你還是像我?」


  一個話題讓彼此增進情感,陸一偉摟著范春芳臉上浮現出幸福的笑容道:「都說女兒像爸爸,兒子像媽媽,我覺得他肯定像你。」


  「真的嗎?」范春芳將亂七八糟的事拋之腦後高興地道:「一偉,你給孩子取個名字吧。」


  「呃……」陸一偉想了一會兒道:「取名這事我覺得還是讓你爸來吧,畢竟他文化底蘊深厚,而且急著盼著等待著外孫的降臨,這樣做,也好顯現他在這個家中的地位。」


  「這樣也好,那你不會生氣吧?」


  「我幹嘛生氣啊,別胡思亂想了。」


  這時,張志遠來了電話。聲音低沉地問道:「一偉,你睡了吧?」


  陸一偉看了看錶,已是晚上十一點。這個點打電話,一定有重要的事。他下床到隔壁卧室道:「還沒,您說。」


  「明天陪我去一趟京城。」


  「成,沒問題。」


  張志遠吞吞吐吐半天又道:「我最近手頭有點緊張,方便的話你多帶點錢……」


  張志遠從來沒在陸一偉面前提過錢的事,這是第一次。他毫不猶豫道:「好,錢不是問題,還需要帶其他的嗎?」


  「暫時不用了,明天去了再說。」張志遠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行了,你早點休息吧,我們最好早點出發。」


  「好。」


  陸一偉掛掉電話,意識到張志遠遇到困難了,或者說有大事要發生,到底是幹什麼去呢,不得而知。他立馬打電話預定了兩張飛機票。


  回到卧室,陸一偉做出了一個重大決定。把身上存有巨款的一張銀行卡交給了范春芳。道:「春芳,這是我這些年賺的錢,密碼是你的生日,現在就交由你保管。以後這個家你來當家。」


  范春芳拿著卡有些感動。陸一偉此舉說明,把她當成了一家人。道:「還是你拿著吧,我又不花錢。」


  陸一偉道:「我平時花錢用我的工資卡,要是有急事我再和你要。」


  范春芳猶豫再三,還是把卡收下了。好奇地道:「這裡面有多少錢?」


  陸一偉淡然一笑道:「足夠我兒子將來的生活了。」


  第二天一早,陸一偉吃過早飯趕往盛景御園,接上張志遠往機場趕去。


  路上,張志遠道:「前兩天我得到確切消息,省委黃書記可能年前就要調走了。具體去哪個部門,到現在還不清楚。有的說去平調外省繼續出任省委書記,有的說去全國人大,不管怎麼說,他肯定要走。在他走之前,必須得把我身份擺正,如果能再進一步最好了。」


  西江省是個小省,省委書記雖為正部級,但比起沿海省份的經濟強省自然而然矮一頭。其他省份升遷速度快,而西江省走出去的領導最高的也就是全國人大副委員長。黃繼陽會去哪裡,涉及高層機密,不是一般人所能打探到的。


  黃繼陽一走,他主導的企改很有可能就會擱置。所以,張志遠要趕在他走之前解決自身出路,儘快脫身。要是下一任省委書記來了,對他不聞不問,置之不理,這輩子就耽擱了。


  陸一偉意識到此行的重要性,問道:「您確定黃書記在家嗎?」


  「應該在的。」張志遠不確定地道:「昨天我聽黃書記的秘書說他今天到京城開會,明天還要去商務部辦事,那晚上肯定不回西江。」


  「那萬一他晚上有應酬呢?」


  張志遠沒有底氣,道:「只能賭一把了。」


  最關鍵的問題來了,怎麼進門,進門說什麼,送什麼……


  官至部級,已經成為名副其實的高層領導。可以名正言順地享有專車,備有專職司機、秘書、警衛以及私人保健師。同時,享受國家補貼住房,在醫療、待遇等方面可以專享「厚待」。


  然而,正部級和副部級雖一字之差,享受待遇卻天壤之別,最突出的表現就是退休后享受待遇。


  退休后,正部級還可以配備專車、專職秘書和專職醫護人員,但副部級就不行了。差別最大的應該是醫療待遇。正部級的醫療證是綠本,到了醫院可不必挂號,直接入住單間,費用衛生廳和醫院負責。而副部級的醫療證是藍本,雖也可以享受不挂號住單間的標準,但報銷還得回原單位。


  黃繼陽的家在京城某部委的家屬院,大門口有武警站崗,如果沒有通行證或徵得家屬同意是進不去的。所以,進去是個大問題。


  最後說說送東西。到了這個級別,對錢的概念已經模糊了。在他們眼裡,那不過是一張紙罷了。很多時候,他們出門很少帶錢,或者乾脆不帶錢。如果直接用錢顯得非常俗氣,而且拿不出手。


  「黃書記有什麼雅好嗎?」陸一偉問道。


  張志遠蹙眉道:「以前和你說過,黃書記愛好運動,特別愛好羽毛球。」


  「好,那咱就買副羽毛球拍。」


  「這禮是不是輕了點?」


  陸一偉道:「要是能淘到一副有明星簽名的球拍,或許這個意義就不一樣了。」


  「你知道哪裡有賣?」


  「以前聽我朋友黑圈說過,我們可以試一試。」


  「好。」


  到了京城,陸一偉和張志遠直奔西單,費了很大勁在一處不起眼的店面里找到了他們想要的東西。一副世界羽毛球名將彼得蓋德用過的球拍,上面還有親筆簽名。價格雖然貴了點,但現在顧不了那麼多了。


  東西準備好后,兩人等待著天黑。


  到了傍晚,張志遠鼓起勇氣戰戰兢兢給黃繼陽的秘書去了個電話,得到的結果大失所望。黃書記還在開會,至於何時回來他也不清楚。


  張志遠此行本來就很匆忙,撲個空是很正常的。


  他們改變了策略,決定到黃繼陽居住的家屬院門口守株待兔。然而,等了一晚上都不見黃繼陽的車進出。


  第一晚失敗后,張志遠有些泄氣,準備打道回府。而陸一偉讓他再堅持一晚碰碰運氣,張志遠同樣不甘心,又蹲守一晚上,依然一無所獲。


  領導的時間都不規律,兩人只好作罷,返回了西江省。誰料,黃繼陽已經提前回來,就在昨晚召開了常委會,這一切張志遠並不知情。


  回來的剛剛好。飛機剛降落西江機場,張志遠就接到省委辦公廳電話,要他中午一點到省委會議室召開企改工作會。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