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她過的,孩子……
他來不及再思索,腳步已經不聽使喚地衝了上前。
“妻主,妻主?”梨白的聲音仿佛怕吵醒了睡著的寶貝般的脆弱和輕柔,隻有他自己才知道,意識到可能發生了什麽之後,他的心就仿佛被一把開了刃的鋼刀,一片片地生生淩遲般痛。他想要她睜開眼睛看一眼他,可是又不希望她就這樣醒過來,這一身傷……這一身傷,太痛了,這麽痛,她怎麽受得了?
她究竟經曆了什麽?
還沒有從眼前的傷痛中緩過來,梨白眼前一個人影就直直倒了下來。竟是藍情受不住這個刺激,暈了過去。
一旁的梨靜已經攔了輛馬車過來。
莫姨和梨靜兩人趕緊扶抱起幺幺上了馬車,隨後梨白也橫抱起藍情跟了上來。
“能不能,先止止血啊。”梨靜看著這樣的幺幺,眼裏顯然有些懼意,結結巴巴地看向莫姨。她本想出手封住幺幺的血的,可是見她擅這麽重,反而是不敢下手。
莫姨緩緩搖了搖頭,她剛剛探查過幺幺的體內,這出血根本就不是封穴能解決的事情。
她的傷勢,不僅讓人觸目驚心,更讓人束手無策。
莫姨都不知道,僅剩的一絲生機幺幺她能否撐過來。
馬車趕得急,顛簸厲害些了,幺幺的唇角就溢出黑紅色的血流出來。
“趕慢些!”莫姨揚頭怒吼道。
趕車的嚇了一跳,趕緊一勒馬脖子。馬車一頓。
莫姨又一激靈,這種情況怎麽能慢呢?
撩了車簾子她又吼道:“你趕平穩些,這車上有傷重的人!”
趕車的想要趕速度的話,根本不可能做到沒有顛簸啊!回頭一看到莫姨要吃饒眼神,頓時到嘴的話兒就咽了下去。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梨白控製不住吼了出來。
莫姨暗澀沉痛的眼神看向他:“梨公子,妮子今日是為了你進宮,宮中究竟發生了何事,你不知曉嗎?”
梨白聽得一怔,臉色也漸漸發白起來。
她今日,竟是專程為了他才進宮的嗎?
可是,她跟陛下走的時候,還好好的啊……
就算,就算……
是自己傷了她幾下子,也不至於到這個程度。
梨白的心像墜了一塊巨石一般地往海底沉,難道,是她在和陛下的商談中,受的傷?否則,何人敢如此傷她?
可這,又是為了什麽?
梨白不敢向著深處去想。
他害怕那個自己承受不住的答案。
梨靜也急了,抓著他追問他道:“到底是怎麽回事啊侄子?”
梨白緩緩搖頭,手中指節卻是攥得慘白。
心中隱隱有了不好的猜想,思緒一下子變得雜亂無章。
梨靜見他隻是沉默,臉色也不好看,到底是自家子侄,隻是歎了口氣,神色憂愁。
莫姨卻是忍不住,從鼻間就一聲冷哼。
自從目睹了梨白夜裏私會梨星之後,莫姨就對他這個人徹底沒有了好印象。
這一次幺幺又是為了梨白才進宮的,可結果,卻是這麽一副樣子出來。
莫姨很難不去想這事情就是梨白惹出來的。
哼!禍水!
就算不是她惹出來的,至少也和他有關聯。要不然,問他什麽會不?他在宮裏能不知道來龍去脈?
而梨白,隻顧著心急和心痛,根本無暇他顧。
馬車很快到了國公府,可是一行人才下了馬車,就被眼前的景象給驚呆了。
一排持刀明晃晃的肅裝侍衛,將整個國公府團團圍住,那看門的下人,早已嚇軟了癱地上去。
莫姨率先出了聲:“眾位軍姐們,這擺的陣仗,是為的什麽呀?”
莫姨常年帶兵領將,身上自有一股常人沒有的威儀。是以她開口問話,守著的侍衛們倒也沒有難為她。
“陛下詔令:石敢當膽大妄為,在皇宮中竟當眾調戲秀男,於上目無君長,行無法度;於下虧欠王爺,愧對皇親。故而撤去國公之爵位,削為庶民,爵不繼子嗣,收回府邸賞賜,無召永世不得入京!”
慢些下馬車的梨靜,聽得腳下一踉蹌,差點就從馬車上摔下來。
誰能想到,今早上還是八麵威風的國公大人,還是那麽紅粉風流,還和皇室沾親帶故的,整個一腦門上就差貼了“光宗耀祖”,過不了幾個時辰,就落得連她這個梨家前家主都不如了?
家被抄了,人也重傷。
眼見他起高樓,眼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這青苔碧瓦堆……
竟一時大廈傾滅,就垂了。
幺幺,幺幺……
饒是莫姨,也呆了一會兒。
“怎麽回事?”莫姨喃喃自語,“怎麽可能調戲秀男?妮子怎麽可能?”
後麵的梨白,聽見了侍衛的這番話,幾乎要暈厥過去。
果然,果然是因為他!
可是,你不是負心地娶了王爺殿下嗎?
又為什麽,今日為我犧牲至此?
梨白臉色慘白,一時間站在那裏,眼神都有些茫然。
“你們趕緊的走吧,趁著陛下現在還沒有株連九族,趕快躲遠些。”一個侍衛對著她們揮了揮手,如是道。
聞言,梨靜的臉色都灰了幾分。
莫姨抿了抿唇,不再言語,掉頭就直接上了馬車。梨靜趕緊扯著失神的梨白上去。
車夫弱弱的:“接下來我們去哪裏?”看著車裏兩個昏迷著的人,她心裏雖然大歎倒黴,卻也不敢就這麽趕人下車。
莫姨:“你按我指的路走。”
馬車換了個方向,在路饒指指點點中匆匆揚塵而去。
大慶曆元年,聖君罷黜石氏嫡女,收回國公爵位,趕逐出京。
……
夜幕沉靄,燈消燭融。
軟榻上,少女的胸膛微弱地起伏,胸襟前還有刺眼的新的血跡。
又嘔血了麽?
一旁的莫姨睜開眼睛,臉上汗珠淌流,她的呼吸,也有些粗促了起來。
她已經輸了不少她自己的真氣進入幺幺的體內,可是,看起來還是一點效果都沒櫻
該怎麽辦呢?
莫姨看著幺幺吐出來的血,心裏又急又痛。
這愚蠢的丫頭啊!
聽了白時侍衛講的話,莫姨再猜不出事情原委,那就枉她白活了這麽些年了。隻是她怎麽也想不到,妮子竟然情深如斯?
為了一個男人,值得嗎?
早知如此,她綁也要將她綁在金城,哪怕她怨她恨她,也好過今日,看她如此躺在床上,生死兩不知。
“你倒是好了,躺在那裏無知無覺,不知別人為你費了多少心去。”有些挫敗,莫姨不禁對著幺幺道,旋即想到她現在也聽不到,又苦笑了一下。手上白光一閃,又一股真氣繼續輸了進去。
當初看她順眼,往後的年月卻是個舍不得丟下的累贅。
那房門外,站著兩個男人,都是憂愁難過的神色。
不知站了許久,藍情的身子晃了幾晃。
他的年紀大了,身子骨本就不好,連番打擊下來,更是沉重。
梨白趕緊伸手扶住他。
“父親,您先回去歇著吧。妻主醒了,我就去告訴您。”梨白看了看藍情的臉色,溫聲對他道。
藍情抬眸看了看他,咽喉間又是一陣抑製不住的咳嗽聲。
梨白原本蹙著的眉頭更是緊了。
想了想他道,“父親,有莫大人在,妻主她不會有事的。她醒來若是看到父親如此,定然不會開心的。”
藍情的笑容有些慘,“哦。”
梨白微微垂了眼瞼,他不敢對視藍情的視線,他怕他的眸底寫滿了憂懼。
他此刻,恨不得能在她的身旁,哪怕就是什麽忙也幫不上,隻要看著她,握著她的手,知道她還是有那麽一絲希望在的,他就心安了。
可是莫姨早早的就將他趕出來了。
他也知道,運轉真氣,最忌諱有人打擾。可是,他心底就是忍不住要去想那些讓自己心裏不安的,那些仿佛還帶著熱氣的血跡,刺得他渾身發涼。
藍情微微側過了身,避開了他的攙扶。
“走,我有話要問你。”言罷,藍情率先走了出去。
這裏是莫姨自己購置下來的院,在京城裏的胡同裏毫不起眼,卻還有幾進宅舍,足夠他們今晚住下了。
梨白垂著頭默默跟在藍情的身後。
藍情的腳步雖沉重,卻走得筆直。
仆人們早已備下了廂房,見藍情走過來,馬上的就有人打著燈籠過來行了一禮,細聲道:“廂房在那邊,請二位公子隨我來。”
燈籠的光亮在前,梨白的心卻像被身後的黑暗整個籠罩住的一般。
到了廂房,藍情走了進去,坐在了桌子邊上。下人貼心地進來加了一壺熱茶,又問了是不是要送些淋沐的熱水來,在藍情的擺手中,才退了出去。
房中隻剩下了兩個人,藍情此時,才重新抬眸看向梨白,一雙眼裏盡是冷霜如劍。
“梨白,我自問對你尚可,你呢?”
梨白默然。
藍情對他,確實沒挑的。甚至當初在府裏的時候,水煙煙刁難他的時候,藍情還多次明裏暗裏的照拂過他。
“你就,你為何會在皇宮裏?”藍情換了種口氣,臉上笑了笑,笑意卻不達眼底:“莫要,你身不由己,都是被逼的。”
梨白微微垂了頭。
藍情公子是個聰明人。他從來都是將一切看得很清楚,他也知道自己這個女兒深愛著他,所以他更是篤定,女兒這樣,和他梨白絕對脫不了關係。
想他藍情在宮中逗留的這段時日,梨白也同時就在宮中,可是他卻不聞不問,連過來見一麵都未曾,藍情的心裏更是冷了幾分。
他因為疼著自己的女兒,所以才會對她心上的人,也跟著疼愛幾分。
愛屋及烏。
可如今,這個女兒心愛的男人,卻是要毀了他的女兒,毀了他的家,毀了他一世的指望和依靠。
國公府啊,收回就收回了。
國公爵位啊,削就削了。
就連這人,傷就傷了。
皇家翻臉無情,他認了。
可是,眼前這個他女兒拿命寵的男人,他不認了。
就算當初真的有什麽緣由迫不得已進宮……
可今日,他聽了,幺幺就是為了他進宮的!
不管事情真相如何……
他都不想留這個人了。
梨白安靜了很久,然後就是對著藍情跪了下來。他始終低著頭,沒有為自己發出一聲辯駁。
縱然罪該萬死,他也隻希望,他自己死在她的手裏。
畢竟,是他欠的她。
“求父親同意,讓妻主處死我。”出了這種事情,哪怕是一般人家,也都不會容得這樣的男人活下去了。這個時代,便是如此。梨白眼前晃過的,都是幺幺往日裏的一顰一笑,她的嬌嗔,她的任性,她的噓寒問暖,她的俏皮,她的生氣,她吃甜點時眯起雙眼的樣子……
死在她身邊,死得其所。
藍情公子微微垂下眼瞼,攏在袖子裏的雙手攥了緊,便是一聲低低的,“好。”
燭火晃了幾晃,爆了幾點燭花。梨白就著冷硬的地板重重地磕了幾個頭,就低著頭倒退出去了。
藍情臉上映著燭火明明暗暗,兩行清淚終是“撲簌”流了下來。
——
……自己是何時,那麽在意起這個女饒呢?醉裏朦朧,梨白窩在黑暗的房中一角,手一揚,清酒便如水般的入了他的喉。
嗬。好的明明是美酒,卻真真的這般苦澀。
這做酒的,實在沒良心。
要是幺幺她發現了,定是要罵上兩句的。
想起那個女人,梨白醉得酡紅的臉上,浮現出幾絲夢幻般的孩子氣。
那可真是個看不清楚也想不清楚的女人啊。
他以為她是個傻乎乎的,可他卻為她神一般著迷。
他以為她是個聰明的吧,可為何她明明心裏有他,做出來的事情卻又那麽令他生氣,讓他誤會呢?
不,不對。
少年微微蹙起眉尖,痛苦地思索。
到底是哪裏不對呢?
嗬。想到了。
不是她傻,也不是她聰明。
傻的人是他。
明明,已經有了那麽好的妻主了,他怎麽就不滿足呢?
怎麽就非得想著,一生一世就霸著她那麽一個。別的男人,她不許看更不許摸。哼,要是瞧上了別人,他能將她的眼珠子扣下來。
呃……少年打了一個酒嗝,突然流淚起來。
她怎麽就那麽傻呢?
他進了宮不好嗎?做什麽非得將他帶出來呢?看她如今這般,他恨不得自己在入宮那一刻便死了!
也好過今日,看著她這般,心裏喘息不過來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