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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多思量

  沉悶了許久的京城終於下了一場雨。


  似是要把之前一段時日的乾燥一掃而空,中午時,厚厚的烏雲遮擋了朗日,沒有半點徵兆,突然就落雨了。


  雷鳴陣陣,豆大的雨點砸下來,沿著屋檐化作雨簾。


  沈嬤嬤帶著兩個小丫鬟急急忙忙把天井裡曬著的衣裳收起來,笑著走進屋裡:「下雨好,一下子就暢快了。」


  「可不是,」顧雲錦坐在窗邊,看屋后的芭蕉,「太太剛剛還在說,後頭這花園小歸小,仔細收拾收拾還是極好看的,之前雨水少,日頭又大,花草都不好養活了。」


  徐氏聞言,剛彎著眼要笑,胸口一陣悶氣,掩著帕子重重咳嗽起來。


  翠竹忙著給徐氏順氣。


  顧雲錦端了茶給她,眼底閃過一絲愁色。


  好在,傍晚雨勢漸止時,烏太醫來了。


  老太醫近來也極其忙碌,慈心宮裡離不了他,倒不是皇太後身體有多不好,而是鬱氣悶在心裡散不去,多少金貴藥材也比不了讓她順氣。


  皇太后常年都是烏太醫看診,關係融洽,大小事情都喜歡與烏太醫說道。


  能說出來,總比悶著強,烏太醫白天多在宮中,只今日得空,就到了珍珠巷。


  顧雲錦笑著與烏太醫見禮:「辛苦您雨天還來一趟。」


  烏太醫笑容慈祥,擺了擺手,道:「是我平日走不開,按說顧太太這病,受災后我該儘快來看看的。」


  徐氏忙道:「您身上的都是要緊事,我這病一時半會兒好不了,同樣的,一時半會兒也差不到哪裡去,剛滅火的時候,夏公子就來瞧過了,總歸還是老樣子。」


  「你曉得這病要慢慢養,心裡不急就好。」烏太醫寬慰了幾句,讓夏易取了迎枕來,墊在徐氏手腕下,仔細診脈。


  顧雲錦和吳氏都沒有離開,等著太醫吩咐。


  夏易候在一旁,低聲向兩人詢問徐氏近日休息飲食。


  顧雲錦答得很詳細,她如今對徐氏的身體格外看重,每日胃口如何、睡得如何,恐怕比翠竹都說得明白。


  夏易垂著眼眸聽著,時不時頷首。


  烏太醫抿著唇,目光從夏易身上略過,他眼睛亮,夏易又跟在他身邊數年,這孩子什麼心性什麼脾氣、有什麼心思在其中,一瞥就清楚了。


  「夏易啊,」烏太醫喚了一聲,等夏易抬頭看他,才緩緩道,「你那天給顧太太診過,情況相較之前如何,方子有無改動,這之後要做什麼改變?」


  這是考校功課了。


  夏易不敢怠慢,走到烏太醫身後,理了理思路,詳詳細細說著自己的見解。


  醫者對談,不是專門講給病人們聽的,有些用詞專業且晦澀,顧雲錦幾人只聽懂了一半。


  烏太醫的眼中滿是自豪與誇讚,別看夏易年紀輕,講起病情來那是頭頭是道。


  就算出生御醫之家,又在他身邊跟了幾年,但若不是有天賦,又肯花功夫專研,也不會有今日的水準。


  烏太醫滿意夏易作為大夫的功底,卻對人情一事暗暗嘆氣。


  嘆息歸嘆息,烏太醫對夏易的分析做了幾句提點,而後口述,重新調整了方子。


  大案上早就備下了筆墨,夏易一一記下,拿給烏太醫過目。


  「就照這個方子來吧。」烏太醫確認了,又叮囑了徐氏一番,此回比從前更細緻,從一日三餐、日常活動,但凡是注意到的都事無巨細地交代。


  顧雲錦趕忙提筆,一條條寫下來。


  夏易的視線落在顧雲錦手中的狼毫上,漆黑的筆桿襯得那隻手越發白皙,手指纖長,手腕穩定。


  他下意識地捻了捻右手指尖,呈執筆狀。


  那隻狼毫,剛剛是他用過的。


  這個念頭劃過,心裡不禁就微微發燙。


  前回品字會,夏易就聽說過,顧雲錦的一手字大氣飄逸,可他彼時沒有機會看到,此刻見她奮筆疾書,速度快,字跡卻沒有半點凌亂,不由多看了兩眼。


  寫出這手字的人,與前幾天晨光之中滿面黑灰、擼著袖子提水桶的姑娘,竟是同一個人。


  這樣的差別,實在有趣。


  「我得空就會過來,我也住城西,來這兒方便的,」烏太醫交代完了,朝夏易招招手,「走吧,你也正好去抓藥。」


  外頭的雨已經停了,天井裡濕漉漉的,呼吸之間滿是雨後清新。


  上了馬車,烏太醫拍了拍夏易的肩膀,道:「你呀,看病上我是放心了,看人上,還差得遠了。」


  夏易突然得了這麼一句評價,睜大眼睛沒領會烏太醫的意思。


  烏太醫說完,自己也笑了。


  近日常與皇太后說話,再是相熟,也越不過君臣,許多話他都只講三分,沒想到把這謹言的習慣帶到了夏易跟前,小孩子就聽不明白了。


  既然開口點撥了,那就送佛送到西。


  烏太醫清了清嗓子:「你盯著人家顧姑娘看什麼?」


  叫烏太醫說透了,夏易的臉上騰地燒了起來,他沒有直接回答,反而把問題拋了回去:「您為何說我看人差得遠?您的意思是顧姑娘……」


  「我可沒說她半句不好,」烏太醫打斷了夏易的話,哭笑不得道,「她是個什麼樣的,我頭一次在北三衚衕看到人了,心裡也就有數了。


  而你呢,你就不會看,你一開始對她抱有敵意,在見到人之前,你就被那些流言先入為主給帶偏了,雖然現在是擰過來了。」


  夏易汗顏極了。


  正如烏太醫所言,他最初時的確被流言影響,覺得表姐妹相爭是一個巴掌拍不響。


  等去了幾次北三衚衕,才曉得自己膚淺,一個人的品行,該拿眼睛看,而不是拿耳朵聽的。


  烏太醫眯著眼,道:「你在行醫上有天分,琢磨人琢磨事兒上,還要多思量。你與顧家往來,只是看診、送葯,莫要自尋煩惱。」


  夏易此時才算真正明白了烏太醫說這番話的意思,他捏緊了手中的藥方,一瞬不瞬看著烏太醫:「您是說……」


  「非親非故的,我這把年紀辛勞什麼呀?」烏太醫笑得坦然,「藥包里的紫河車別漏下了,那是最要緊的。」


  有那麼一瞬,夏易想衝口而出,問問「是哪一位貴人請動了您」,可話到嘴邊還是咽了下去。


  最後只點了點頭,他悶聲道:「紫河車會添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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