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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章 白茫茫

  夕陽西沉。


  寒雷豎起耳朵聽了會兒,書房裡靜悄悄的,他猜蔣慕淵應該是睡著了,就沒有進去點燈。


  遠遠看著驚雨提著食盒過來,寒雷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驚雨往書房看了一眼,壓著聲兒道:「爺歇著呢?爺自打出京,用飯、睡覺都沒個準點,遲早累得緩不過來。出發前,長公主耳提面命了一番,讓我們盯著爺的身體,我就差發毒誓了,還是看不住。」


  「最後不是沒發嗎?」寒雷睨了驚雨一眼,「勸不住也不是一回兩回的了。」


  驚雨撇了撇嘴,當然是沒發毒誓了,讓他發,他也不敢發。


  水情如此厲害,他們爺根本不可能按時吃飯睡覺的,誰來說都沒有用。


  因此,驚雨此刻有些好奇,道:「怎麼這會兒歇了?我以為爺還要繼續熬著呢。」


  寒雷垂著眼帘,半晌冒出來一句:「夜裡要出去。」


  驚雨倒吸了一口涼氣,愁得牙根子疼,這還真是意料之中的了。


  蔣慕淵打定主意的事兒,驚雨和寒雷只能照辦。


  驚雨擺了擺手,轉身把食盒送回廚房去,放在火上熱著,總好過一會兒吃冷盤冷飯。


  屋裡,蔣慕淵睡得並不踏實。


  他迷迷糊糊做了一場夢。


  夢裡,他一路拾級而上,肩膀衣擺上,濕漉漉的一片,似是下著下雨,又仿若飄著細雪。


  夢境里的一切像是攏著一層霧,朦朦朧朧看不真切。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哪裡,分不清春夏秋冬,他只曉得,他的掌心裡握著一樣冰冷的小物,從觸感上分辨,應該是鐵做的,只是夢裡的人沒有抬起手看一樣掌心,他就這麼緊緊握著那冷冷的鐵做的東西,快步而行。


  他在尋找著什麼,只是哪裡都找不到。


  無論他走了多少台階,視野里除了白茫茫的一片,什麼都沒有。


  他能感知到的,是自己的焦慮、著急,他東張西望,最後留下的是悵然所失。


  蔣慕淵猛然睜開了眼睛。


  眼前黑漆漆的,與夢境中的雪白截然相反,有那麼一瞬,蔣慕淵分不清什麼是真實,什麼是夢境,但他很快又醒過神來。


  掌心之中,彷彿還留下了那冰冷的感覺,蔣慕淵垂著眼睛看了看,復又重新握緊。


  沒有叫人點燈,蔣慕淵在黑暗裡坐了會兒。


  他已經從夢中醒來,但那股子焦慮依舊盤旋再心中,那份悵然也是真真切切的。


  真不是叫人舒坦的滋味。


  按了按眉心,蔣慕淵站起身,拿火摺子點了燈,屋裡一下子亮了許多,牆上掛著的地圖也能看清一部分了。


  手指劃過地圖,朝廷廣闊的疆域在這裡不過就是一張圖的大小,但只有親自走過,才曉得這疆土有多廣大。


  從北到南,從西到東。


  就著燈光,蔣慕淵想起了顧雲錦,那夜油燈光中與他下棋的小姑娘,一心一意都在棋盤縱橫之上,燈光從身側照過來,映得那張精緻的臉龐跟盈盈暖玉似的。


  也不知道這會兒顧雲錦在做些什麼,有想到怎麼破解棋局嗎?

  想到她,蔣慕淵的唇角添了些許弧度,帶著淺淺笑意。


  夢中的焦慮也好、悵然也罷,漸漸都散開了,叫人不再沉浸再那一片白茫茫之中,踏實了許多。


  屋外,寒雷見裡頭點燈了,便上前輕輕敲了敲門。


  驚雨拿了煨著的飯菜過來。


  蔣慕淵簡單用了些,看了眼天色,道:「知會過五爺了嗎?」


  寒雷應道:「五爺回了話了,亥初在堤壩東側等著爺。」


  因著水情,荊州城實行宵禁,各處城門也早就關了,蔣慕淵可以繞過夜裡巡城的衙役兵士,卻走不出城牆。


  要神不知鬼不覺地走一趟,只有沿著堤壩走。


  江水從城中穿過,兩側都建了高高的堤壩,水災就在眼前,這會兒無人往水邊去,那裡出城還方便些。


  等時間差不多了,蔣慕淵帶著寒雷離開,由驚雨守在府衙。


  周五爺已經到了,兩方匯合,由他引路,他已經在城外安排了馬匹,出城之後就能快馬加鞭趕去陳家莊。


  陳家莊一帶,一片狼藉。


  大水慢慢退了,留下損毀的房屋家舍,黑漆漆的夜裡,看不清前路,只燈籠照亮的那一小片地,就時不時會有遇難百姓的遺體。


  不是不收殮,而是水才退,壓根還來不及。


  周五爺看在眼裡,與蔣慕淵道:「還是要儘早收拾,一把火燒了也比這樣強。」


  蔣慕淵心裡也有數,白天已經出太陽了,不收拾妥當了,極有可能發生疫病。


  這些狀況,各處衙門也都清楚,但還是那句話,一時半會兒哪裡來得及?

  要提防上游再來大水,要安置受災的百姓,要開倉放糧……


  哪一樣事情不需要大量的人手和時間。


  周五爺引著蔣慕淵去找那位僥倖脫逃出來的陳家莊漢子陳大壯。


  陳大壯那夜上山了才逃過一劫,只是家中親人就沒那麼好運氣,除了小兒子四哥兒被托上了大樹頂上、抱了整整一夜,其餘人要麼死了,要麼不見了。


  照當時水情,不見的也等於是沒命了。


  天亮之後,四哥兒被陳家莊一戶居在地勢高處的人家救下,在水流不再湍急之後,活下來的人一起上了山,遇上了陳大壯。


  「他們在山上避了好些日子,等水漸漸下去了,才回莊子里收拾。」周五爺道。


  陳家莊漆黑一片,陳大壯的家被沖毀了,他們父子現在住在土地廟裡。


  本以為陳大壯睡著了,哪知道土地廟裡有暗淡的光亮,蔣慕淵進去一看,就知道原因了。


  四哥兒病了。


  小孩子縮在父親懷裡,一個勁的打顫,臉上通紅通紅的,手腳腫起,看起來慘兮兮的。


  陳大壯見了他們,急得連連磕頭:「現在莊子里哪裡有大夫啊,我白天去山上給他抓了些草藥,吃了也不頂用。燒得滾燙滾燙的。」


  蔣慕淵和周五爺交換了一個眼神。


  周五爺沉聲道:「四哥兒這個樣子,未必是受寒起熱。」


  陳大壯一怔。


  蔣慕淵上前看了看四哥兒狀況,道:「我不是大夫,說得未必准,孩子再堅持一夜,明日白天,我想法子送個大夫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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