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九章 何去何從
也許,上一輩子,賈大娘也是住在這裡的,只是顧雲錦不認得而已。
這麼一想,按說心裡該踏實了,可顧雲錦卻偏偏有些空落落的,就像是踩在了棉花上頭,總覺得不踏實。
吳氏與吳余氏一道過來,她見顧雲錦歪著頭,眉心微蹙著,似是滿腹心事,吳氏心裡咯噔一下。
她是知道賈大娘的底細的,不由附耳與顧雲錦道:「怎麼愁上了?是不是小公爺有什麼狀況?」
顧雲錦忙搖頭:「我與大娘在說旁的。」
此時雖無答案,但顧雲錦還記著答應了蔣慕淵的事兒,回西林衚衕的路上,她從書局買了最新出的話本。
夜裡用過飯,顧雲錦挑燈夜讀,把話本來來回回看了兩遍,整理了思緒之後,這才落筆寫下。
故事裝進了信封里,顧雲錦拿著戳火漆的印子,猶豫了良久,還是放下了。
重新研了墨,取了箋紙,她提著筆,卻又不知道從何寫起,直到筆尖上有墨落到了紙上,墨色暈開,顧雲錦才回過神來,擱下筆,把髒了的箋紙揉作一團丟了。
如此反覆幾遍,顧雲錦終是心一橫,直白寫下了「小公爺為何會讓賈大娘搬到北三衚衕」。
只這麼一句,她也不多寫了,吹乾了墨跡,摺疊裝入信封,又趕緊戳上火漆,免得又生出一堆念頭,把這個問題反覆糾結,越弄越複雜。
至於問題的答案……
是一切歸咎於巧合,還是蔣慕淵原就認識她,亦或者是另一種截然不同的……
顧雲錦自己也不知道,她希望得到的是個什麼樣的答案。
哪怕把問題封入了信封里,這些念頭依舊盤旋在腦海里遲遲不散去,直到顧雲錦在三更天里翻來覆去時,迷迷糊糊想到的,還是這一些。
這一夜,顧雲錦睡得並不踏實,她像是身處在黑暗之中,遠處只有一點兒微光,她想著光走了很久很久,直到眼前能模模糊糊看到一些影子。
她看到了一個身影,那人似是在拾級而上,他走得很急,就像在尋找著什麼,而那台階沒有盡頭,那人只能不停地跑著。
對方的身影融在微光之中,顧雲錦看不出他的身形與五官,可她卻偏偏能看到他的手,那隻手緊緊攥著,好像是手心裡有什麼東西。
顧雲錦想瞪大眼睛去看,她使勁兒睜著眼皮,直到那微光越來越刺目。
驚呼了一聲,顧雲錦從床上撐坐起來。
外頭已經亮了,晨光透過窗戶撒入,顧雲錦喘著氣,不曉得夢境之中阻了她視線的微光是否就是晨光。
這個夢沒頭沒腦的,可直到吃過了早飯,她都沒有從夢境中抽身出來。
顧雲錦總覺得,那看不清楚的身影就是蔣慕淵。
這大抵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吧。
此時的豫南府,風聲鶴唳。
大小官員愁眉苦臉的,愣是沒有想明白,巡按兩湖的黃印,怎麼就把手伸到了他們豫南府了。
只有豫南知府自己清楚,是他跟金培英之間的那點兒交易給曝光了。
這些年,豫南知府沒少孝敬金培英,曹峰死在他的管轄之內,他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抹平了,哪裡曉得,這都六年了,到底還是被揪出來了。
蔣慕淵得了聖上的首肯,黃印就沒有顧忌了,豫南官場本就不幹凈,被黃印揪了個正著,刀起刀落,一時間豫南府的狀況不比兩湖好多少。
豫南知府被抄了家,上好的漢白玉都清點出來,最終運往京城去。
蔣慕淵有事兒尋黃印,裡外都找不到人,問了一圈,才曉得黃印在屋裡吃酒。
他尋過去時,黃印已經微醺了。
黃印酒品不錯,吃醉了也不鬧,就抱著酒罈子坐在那兒,眼睛直勾勾看著桌面,有一筷子沒一筷子地吃菜。
蔣慕淵在他對面坐下,又讓寒雷送了些小菜過來,也不管黃印反應,自顧自吃了會兒,黃印的酒也就慢慢醒了。
「小公爺……」黃印尷尬地摸了摸鼻尖。
蔣慕淵就像沒有看出來黃印的不自在似的,自己倒了酒,又給黃印添上,而後執酒與黃印的杯子碰了碰,自個兒仰頭喝了。
黃印見狀,也抿了一口。
「金培英是今天上路。」蔣慕淵道。
黃印一怔,良久悶聲道:「我知道。」
蔣慕淵繼續添酒:「沒有親眼看到他砍頭,是不是心有遺憾?」
雖說酒半醒了,但黃印的反應還是比平時慢了許多,他認真想了想,道:「沒有親眼看,但卻是我親手抓的,能讓他伏法,能查明曹大人的死因,我已經很高興了。」
蔣慕淵淺淺笑了笑。
黃印沉默著,半晌抬頭,道:「若是小公爺,你會如何做?」
換作平日清醒時,黃印是不會這般與蔣慕淵說話的,一個是朝廷官員,一個是皇親貴胄,如此交心之舉,並不妥當。
可黃印這會兒分辨不清那些。
這下子輪到蔣慕淵沉默了。
他默不作聲地抿著酒,直到一杯見底,才緩緩開口:「我也會動刀子,一個都不留。」
黃印眨了眨眼睛,漸漸露出幾分疑惑來:「我是問,大仇得報了,如果是小公爺,之後要怎麼辦?」
整整六年,在都察院一步步往上爬,心裡存著的只有替曹峰報仇這麼一個念頭,以至於如今塵埃落定了,黃印自己都不曉得前路在哪兒,又要如何做了……
蔣慕淵訕笑,他被這個半醉的人給問暈乎了,以至於沒有明白他的意思,答非所問了。
至於這個新問題……
蔣慕淵放下酒盞,沉聲道:「這幾日,去給曹大人上柱香吧,與其讓其他人照看,不如自己去看看曹大人的雙親。」
說完這句話,蔣慕淵緩緩站起身來,輕輕拍了拍黃印的肩膀,走出了屋子。
在帶上門的時候,蔣慕淵聽見了黃印回答的「好」字,而之後那壓抑的哭聲被擋在了門內,外頭再也聽不見了。
三月的晚風已經有了暖意,吹散了身上的酒氣。
蔣慕淵背手站在院子里,看著樹上新冒出來的點點淺綠嫩芽,徐徐舒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