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七章 氣節
雖然各處都在議論林家的選擇,但林家裡頭,卻是一片平和。
反倒是同住西林衚衕的秦夫人有些耐不住,從昨兒得了消息起就一直嘀咕思索,今日終是沒有忍住,在自家祭祀結束之後,出了府門。
她想直直往林家去的,到了林家外頭,腳步稍稍一錯,先掉頭拜訪了顧家。
單氏聽聞秦夫人上門,一時有些詫異。
雖然秦夫人曾說過很是失禮的話,但調轉風頭的速度快,單氏伸手不能打笑臉人,這對閨中好友也並未撕破臉,因而逢年過節、紅白事上,該有的禮數、規矩都是不落下的。
又同住一條衚衕,往來走動很是方便,可謂是抬頭不見低頭見。
可今兒個是臘八,婆子們已經互相送過粥了,哪有再來拜訪的?
單氏心裡疑惑,還是請了秦夫人落座,道:「可是有什麼煩惱的事兒要與我說道說道?」
「也不是,」秦夫人堆著笑,「就是想你們顧家這個臘八不好過,我們倆這關係,我來看看能不能幫上忙。」
單氏聽她說得誠懇,不由道:「是不好過,除了兩個小娃兒,連個男丁都沒有,一切都由女人家操持。好在,我們是將門,能頂用就行,沒有那麼多男男女女的規矩。」
「侄兒他們往北邊打仗去,」秦夫人道,「依你看,收復北地困難嗎?何時能回來?」
這樣的問題,在北地破城之後,單氏被不少人都起過。
她淡淡笑了笑,道:「戰事說不得準的,少則數月,多則幾年,但我清楚,他們是想速戰速決,莫要連年,否則苦的還是老百姓。」
「可不就是這句話嘛!」秦夫人長嘆了一口氣,「兵士們在前線搏命,北境百姓受難,而家裡人更是牽腸掛肚的,只要一日不歸來,就一日提心弔膽的。」
單氏剛要附和,突然聽出些味道來,乾脆不說話,只讓秦夫人繼續說。
秦夫人清了清嗓子,道:「林家和肅寧伯府聯姻的事兒,你也聽說了吧?林家到底是怎麼想的,這個時候怎麼能……」
「你問我林家的事兒,那我可答不上來,」單氏道,「只聽說婉姑娘與肅寧伯府的姑娘們關係挺好的。」
「姑娘們之間關係好,可不能這般……」秦夫人嘆氣,「小姑娘想得不多,一時衝動,怎麼做父母的也不攔著呢?我是來來回回想了一天,這要是我家姑娘,我是一萬個捨不得。」
單氏端起茶抿了一口:「林家大抵是有自己的考量。不過,我們顧家幾代為將,習慣了這等事情,當娘的捨得還是不捨得,你要我說,我哪能說出個子丑寅卯來?」
秦夫人一愣,道:「可也沒有在戰時就……」
單氏放下茶盞,直直看著秦夫人,道:「我們從前在北地,除了狄人退回草原的冬季,都是戰時。」
秦夫人被堵了個嚴嚴實實,當即就無言以對了,只能訕訕笑了笑:「也是,守邊關太苦了。」
這話題進行不下去了,秦夫人又說了些其他家常緩和氣氛,便起身告辭。
出了顧家,秦夫人自個兒都搖頭,拿這樁事情去問顧家人,是她病急亂投醫,尋錯方向了。
秦夫人理了理思緒,終是往林家去了。
林琬的母親林柳氏剛剛空閑下來,請了秦夫人落座。
秦夫人道:「我也就開門見山了,我們兩家,男人們同朝為官,又比鄰多年,我算是看著婉兒丫頭長大的,我不得不與你說,這步棋,走得太險了。莫不是因著求親的是肅寧伯府,你們不得不如此?」
這話說得懇切,是真心實意在為林琬著想,林柳氏便道:「我又不是沒有替她拒過勛貴世家,若不是真的想結親,我一準也拒了,是真的思量了半個月,覺得合適才定下的。其實,肅寧伯府提過,等三公子回來再最後敲定,眼下不急於說道。」
「人都往裕門關去了,還合適呢?」秦夫人道,「這萬一有些狀況,你們婉兒怎麼辦?既然肅寧伯府自個兒提出來了,你們何必張揚?我看是婉兒丫頭的意思吧?你為何不攔著?」
林柳氏道:「做什麼要攔著?又不是騎驢找馬,肅寧伯府有誠意,我們也做不出那等事兒。」
「你不怕嗎?」秦夫人追問,「我剛去顧家問了,這一打指不定就是三五年,真有意外,婉兒丫頭是嫁過去還是不嫁了?再尋人家,這世道對女人苛刻啊!」
「我知你好心,作為母親,我豈會不怕?」林柳氏深吸了一口氣,道,「我也想過了,做人要有做人的氣節,應了就是應了,不應就是不應,不能因為怕這個怕那個就做不體面的事情。
若人人都怕戰場上的犧牲,誰還去從軍?撇開家裡吃不上飯以從軍謀生的,都可以躲在京城裡了。
他們肅寧伯府,世襲罔替,只要無大錯,哪怕再不累軍功,一樣是富貴世家,可肅寧伯還是請纓了。
寧小公爺又是什麼出身?真正的皇親國戚,年紀雖輕,這些年也沒有躲過事兒。
各人有各人的抱負,不敢評說高低,可我女兒有那等覺悟,我這個當娘的,不能扯她的後腿。」
這番道理是明明白白的,秦夫人不是不懂,而是過不去心裡的那道坎。
林柳氏拍了拍秦夫人的手,道:「都說女人家心軟,我捧在掌心上的女兒,我比誰都疼,但我也要比誰都支持她。你家公子們若要投軍,你攔著嗎?」
秦夫人瞪大了眼睛,她最初的反應當然是「攔」,怎麼能叫他們去!
家裡不愁吃不愁穿的,官場上走得也順當,做什麼要去拼性命,可再一想,到底還是遲疑了一陣。
她苦笑道:「捨不得的,可若真的想明白了,說什麼也要去,那、那我也不能一味阻攔,若不然,傳揚出去,我丟人就算了,秦家先祖們都要被人笑話……」
林柳氏送走了秦夫人,轉身去後院看林琬。
林琬摘了幾支梅花,正修剪著插進花瓶里,冬日暖陽下,小姑娘笑盈盈的,整個人就像鍍了一層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