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四章 倔丫頭
顧雲錦拍著念夏的背,她什麼都沒有說,與其用話語去安慰念夏,顧雲錦覺得,不如讓念夏哭出來更好。
偏這個倔丫頭,不是個愛大哭的。
這一點,顧雲錦一直知道。
顧雲錦對念夏家裡人的記憶很淡,真要回想,那也就是那年他們四房入京時來送了一回。
當日畫面,太過遙遠了,不管顧雲錦怎麼想,也就是在一片朦朧畫面里的幾個人像,五官身形都不清晰,只是,他們的身上籠著不舍與牽挂——最喜歡的小女兒要離開身邊了,誰能捨得呢。
顧雲錦想,自己忘了,念夏是斷斷不會忘的,雖然她不說。
前世,念夏沒有回過北地。
彼時顧雲錦彆扭,給小妮兒改名為念夏,但她慕書香,對大大咧咧、一身武門氣的念夏自然慢慢疏遠。
幾年過去,主僕兩人的情誼甚至不及幼時在將軍府里的親近。
顧雲錦嫁去楊家時,念夏陪嫁,這丫鬟太倔,賀氏與汪嬤嬤為難顧雲錦,念夏頂在最前頭,大大小小的虧吃了不少。
到底是一併長大的,顧雲錦看不得念夏受罪,只是她彼時就那麼點能耐,鬧不過賀氏,還是與徐令婕提了之後,給念夏相看了一人家。
對方姓席,當過官家家僕,剛脫籍,算是良民,顧雲錦覺得還不錯,就把念夏嫁出去了。
念夏大抵也知道顧雲錦為難,那兩年裡報喜不報憂,明明在婆家過得並不暢快,但來看望顧雲錦時,一個字都不提。
後來,念夏的男人病死了,席家嫌棄她命硬克夫,罵罵咧咧要趕人走。
那家也是拎不清,罵了念夏罵顧雲錦,罵了顧雲錦還不忘埋汰楊家,話里話外都是楊家風水差,裡頭出來的人都帶了煞氣。
賀氏哪裡能忍,對外撕那席家長舌,對內罵顧雲錦自個兒死了親娘死親爹、還克得繼母藥罐子,帶出來的丫鬟都是個克夫的。
顧雲錦再是不愛跟賀氏起衝突,也拿著把剪子衝去賀氏跟前,問她信不信自己明兒就剋死楊昔豫。
當日鬧得再不好看,賀氏最終還是讓了顧雲錦一步,讓她把念夏帶回了楊家。
其中緣由,不過是為了楊家的名聲。
顧雲錦和念夏在府里住著,楊家都能太平,那怎麼會是風水差呢?
當然,那之後,賀氏讓楊昔豫繞著顧雲錦走,顧雲錦樂得自在,只是不了解那家子怎麼敢在嘴上罵楊家。
席家只是不久前才從官家家奴里脫籍出來的普通百姓,而楊家是數代官家。
徐令婕給了她答案,席家有一個女兒,也就是念夏的小姑子,偶然間入了大皇子孫祈的眼,收在了身邊。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哪怕小姑子只是個沒有上玉碟的侍妾,可席家都等著她生下一兒半女,憑此一步青雲。
畢竟,家裡人丁少,往後要扶持的也就是這麼一個兄弟,不說多大的好處,撈一個小官的夢,還是會做的。
沒想到,小官還沒影,人先死了,席家哪裡還能坐得住。
偏這時候,那席侍妾肚子有動靜的,更是讓席家憤怒時運不濟,而也因為那肚子里的皇家血脈,賀氏再能撕,也不敢豁出去。
萬一刺激到了那金貴的肚子,可就倒大霉了。
顧雲錦知道了內情,後頭也問過念夏,為何報喜不報憂。
念夏的答案也簡單,她說,哪家沒有麻煩事兒,席家出了那麼一個姑娘,運勢算好的,除了婆母說話難聽,日子不算太糟心。
畢竟,在念夏看來,尋常人家裡鍋碗瓢盆間的嘴仗,比起顧雲錦在楊家的尷尬,當真算不了什麼。
至於後來都不提,是念夏怕顧雲錦衝動。
兔子急了還咬人,念夏是真的擔心顧雲錦脾氣上來了,提著菜刀燒火棍要衝去席家。
顧雲錦記得當時她笑了。
可不是如此嘛。
她當時與楊家離心,她根本不管楊家的臉面,若是早知情了,真的就衝出去了。
也就是不清楚,直到賀氏罵到跟前才跳起來。
那些不高興,念夏只靜靜掉過淚,不管顧雲錦怎麼說,她都不曾大哭。
後來,她們麻溜兒地去了嶺北,莊子里的日子雖清苦,但勝在自在,歡笑反倒是比在京中那幾年多些。
只是,念夏不曾回過北地。
那時候的顧雲錦不念著北地,自然也就沒有想到念夏的狀況。
重活一世,再看往昔,顧雲錦也說不上心裡是個什麼滋味。
撲在她膝蓋上悶聲哭的念夏,前世在她病故之後,是不是有放聲哭過?
埋了她之後,這倔丫頭又去了何處?有沒有回去看過父母兄弟?
分別既是永別。
顧雲錦遺憾改變了念夏的命運。
她要在今後對這倔丫頭好些、更好一些。
除了她,念夏已經沒有親人了。
只是,什麼是好呢?
每個人想要的、想做的都是不一樣的,想到顧雲映那埋在深處的心思,顧雲錦也想問問念夏對將來是怎麼打算的。
可話到嘴邊還是忍住了。
念夏失去親人了,顧雲錦那麼一問,叫念夏以為連顧雲錦都要拋下她了,只怕這小丫鬟夜裡都睡不著覺了。
她還是別好心辦壞事,先記著這一茬。
等以後有機會,再慢慢與念夏說道。
這一夜,顧雲錦本以為收到了北狄退兵的好消息,又吃了酒,能睡得沉一些,可到天亮時,顧雲錦都歇得不踏實。
她夢裡的依舊是北地,城門大開、一片煙火,籠罩了她的故土,也帶走了她們的親人……
睜開眼睛時,顧雲錦很是恍惚,她當然不曾見過那場面,可夢裡的一切都像真的,連呼吸之間的血腥氣與焦味都很真實。
她坐直了身子,揉了揉眉心。
顧雲錦想,她夢見的,是顧雲妙看到的畫面吧。
被改變的生命軌跡的還有顧雲妙啊……
她能彌補念夏,卻彌補不了跟顧雲妙一樣死去的人。
顧雲錦知道不該把兩世所有的變化都擔在自己身上,她自知沒有那麼大的能力,那又是誰,把今生變成如此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