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零八章 鋒芒
蔣慕淵擁著顧雲錦。
身子挨著身子,呼吸可聞,連彼此的心跳聲都那麼的清晰。
他前世從未擁有過她,他亦不曾這樣聽過她的心跳,短暫的相遇過後,餘下的不過黃土一抔,以及湖心觀里的一塊靈牌,僅此而已。
不似此時,不似今生。
這輩子是截然不同的,他做了無數的努力來改變命數,自然當有不同的結局。
蔣慕淵不可能阻攔程晉之去蜀地建功立業,將門子弟,只因貪生怕死而拒絕踏上戰場,那還不如一個等死的病秧子。
當時,程晉之壯烈戰死,走得明明白白,而現在,軍報上寫著的僅僅還是失蹤。
「你說得是,」蔣慕淵的腦海里浮現著戰報的內容,道,「他能活下來。」
翌日是大朝會。
因著程晉之失蹤,以前從未列席的程言之亦入了大殿。
上下官員各有各的路子,有些昨兒就收到消息了,有些不知情的,看到「眼生」的程言之,左右一打聽,也曉得前線領軍的大將軍的兒子不見了。
這事兒,嘴上再是寬慰也不得勁兒,與肅寧伯府上相熟的,也都是客氣地見了禮,不好多說一句話。
程言之神情嚴肅,精神看著倒還不錯。
軍務是大朝會上的要事。
霞關之戰打得太慘烈坎坷,雖是佔領了霞關,但朝廷兵士傷亡慘重,可以說,霞關是拿將士們的血推下來的。
如此局面壓在頭頂上,各個衙門的臉上都不好看。
御史、給事中們,能沾著些邊的,都要出來說上幾句,明知兵力不足卻還要強攻,今日狀況,是不是肅寧伯過於託大?
「後續調度並沒有完全到位,從他處借調的兵力並未適應蜀地狀況,還在持續操練中,前頭進攻何不再等一等?」
「糧草、軍備的運輸亦受了中原地區接連陰雨的影響,這是準備不足!」
「蜀地難打,圍困便是,南陵謀划多年都在圍困之下漸漸失去了還手之力,我們若是選擇圍著蜀地,耗上一兩年,他們自取滅亡!」
……
這是越說越沒邊了。
蔣慕淵聽不下去,也不想去分辨每一句話都是哪個紙上談兵的官員說的,他只冷冷笑了聲。
突兀的笑聲讓爭論聲霎時止住了,蔣慕淵的視線從大殿內胡亂指點的人員身上劃過,道:「還不是孫璧和董之望還留著命,喬靖才敢有樣學樣?而若是喬靖沒有反,前些時日,孫璧會衝出死守的南陵城妄圖偷襲?」
有官員因為蔣慕淵的話而縮了縮脖子,不再出言辨論,亦有膽子大的,不懼落到前回甄議一般的「下場」,梗著脖子要說一說。
「小公爺的意思是,南陵戰事推進不利才給了蜀地野心?說起來,南陵委實打太久了。」
蔣慕淵道:「怎的?余將軍的領兵能力比不上各位了?肅寧伯託大,謹慎如眾位怎的不請纓出戰?南陵、蜀地是什麼狀況,各位要是不知道就不要胡亂批評,要是知道還如此評判,那隻能說,眾位對戰事一竅不通,還是莫要指手畫腳了。」
幾句話一出,底下面色各異,甚至有不少人,遲疑著互相交換眼色。
今兒的寧小公爺,態度不對勁兒啊……
到底是與程晉之交好,好友失蹤,急得他絲毫不顧官場顏面了。
一時間,大殿內有些靜。
孫睿上下打量了蔣慕淵兩眼,他的想法與其他人不同,眼前的蔣慕淵,讓孫睿覺得頗為熟悉。
這才是前世承繼了爵位、權傾朝野的蔣慕淵,朝堂之上,說一不二、手段雷霆的蔣慕淵。
前回蔣慕淵罵甄議,舉了不少例子,看著是罵得直白,其實轉了不少彎,也把夫妻間的相處拿出來打趣,有那些趣事在前頭,可算是對甄議口下留情了。
不似這回,一個軟釘子都沒有,句句劈頭蓋腦,就差更直白來一句「外行人趕緊滾蛋」了。
思及此處,孫睿又悄悄看聖上,聖上面無表情。
「那依小公爺的意思,霞關戰局如此慘烈,肅寧伯一點過錯都沒有嘍?」
蔣慕淵道:「沒有什麼戰爭,是不靠著人命去堆的,不儘快逼下霞關,震懾蜀地叛軍,他們只會更猖狂,會不停地順水衝擊下游,彼時受難的不是吃著軍糧的將士,而是兩湖千千萬剛剛從洪災里爬起來的百姓!」
保兵力還是保百姓,時期不同、局面不同,各人心裡的平衡都不同,但這些心思決計是不能明晃晃說出來的,因而,蔣慕淵這話就反駁不得。
半晌,有人道:「霞關是入蜀的咽喉,硬打下來亦是功勞一件,只是,打仗是打仗,救援是救援,小公爺,下官說句難聽的,若是圖救援程晉之而再繼續增兵,那不是良策。」
說話的是個老御史了,年紀很大,聲音有些顫,卻直指了中心。
失去摯友固然傷心,可霞關流了那麼多血,誰家親友不痛?如今之計,持續進攻還說得通,為救援程晉之而把兵力用在搜尋霞關一帶的山林里,就太過浪費了。
蔣慕淵抿了抿唇。
他知道,在場的絕大多數人,都認為程晉之沒有生機了,餘下的小部分里,大抵也就是報著個美好的願望。
在戰場上,失蹤再生還,可能性很小。
何況是霞關那樣的天塹,程晉之失蹤,若是摔落了懸崖,能尋到遺體都是運氣好,若是受傷落在敵軍手中……
蜀地要是沒人認出他的身份來,也許能勉強混在俘兵里艱難緩口氣,就看能不能撐過傷情,若是叫人認出他是肅寧伯的三子,喬靖斷斷不可能拿他來跟肅寧伯討價還價。
肅寧伯是什麼人?當年坑殺東異戰俘,眼皮子都沒有眨一下,他不怕背罵名,更不怕背兒子的命。
喬靖只會殺了程晉之,把人頭懸在陣前,如此而已。
老御史也是就事論事,並非胡亂指揮,蔣慕淵的口氣亦客氣了些。
「戰場上孰輕孰重,肅寧伯分得清,我亦分得清。」蔣慕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