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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二十章 得撐著

  劉婦人再來探視,是在三天後,一樣是將將四更天,一樣只有一刻鐘。


  她帶了幾個饅頭,並一盅清粥,交給了劉師爺:「我也不知道他能吃什麼不能吃什麼,粥里沒放旁的東西,就添了一點點鹽。」


  劉師爺把粥塞給了褚韞,壓著聲兒道:「趕緊喂。」


  褚韞感激地點了點頭,沒有推脫,只抓緊時間給程晉之喂下去。


  從前回饅頭用的料就能看出來,劉家其實也不寬裕,劉婦人應當不敢亂花銀錢,畢竟走通門路還要些開銷。


  今兒這粥,為了讓昏迷的程晉之好咽下,熬得並不厚,褚韞喂得很小心,就怕浪費了。


  清粥再是寡淡,也比餿飯強。


  「多吃一口多些力氣,再撐撐,咱們再撐撐,你媳婦兒還在家裡等你呢。」褚韞不敢喂急了,怕人嗆著,又怕慢慢來,一刻鐘還喂不完,只能哄孩子似的哄傷患,也不清楚他能聽見多少。


  清粥帶著淡淡的米香,在這惡臭的牢房裡獨樹一幟,隔壁房裡有人當即要鬧起來,被邊上的人捂著嘴巴鉗制住了。


  鬧的都是一早被關進來的囚犯,殺人放火的都有,蜀地造反之後,誰也顧不上他們這些人,全扔在裡面自生自滅。


  攔著他們、不叫他們添事的,要麼是一道被俘的,不管認不認得程晉之,總之是救傷重的兄弟,不能讓人壞了事;要麼是不肯造反的官吏,雖不曉得具體事兒,但劉師爺要幫,他們就幫。


  劉婦人收拾了東西離開,留下了一小瓶子金瘡葯。


  褚韞當兵多年,各種外傷都懂一點,剛進來時沒有條件,只簡單幫程晉之處理了。


  也虧得程晉之年紀輕、體質好,要不然,根本挨不住那麼粗糙的應對法子。


  傷口半癒合了,看著卻是一塌糊塗,褚韞還是那幾句老話,叫程晉之撐著些。


  藥粉落在傷處,程晉之昏昏沉沉哼了兩聲,眼皮子動了動,微微睜開,隱隱看到一點兒光。


  褚韞嘴巴沒停:「才剛過了中秋,你娶媳婦都沒有一年,你要有個什麼,你讓弟妹怎麼辦?」


  程晉之的唇囁了囁,鹹粥留在嘴裡餘下的全是苦味,他稀里糊塗地認不出身之所在,也不知道邊上嘴皮子不停的到底是誰,他只辨明白了那淡淡的光。


  是月光,清冷又疏離。


  記憶里,有那麼一個笑語晏晏的人,說要一直一直與他一塊看月亮。


  他答應了,應得真摯又懇切,毫無猶豫,當然也要一諾千金。


  他得撐著,得回去跟她看月亮……


  朦朦朧朧的,程晉之又昏睡過去了。


  褚韞垂著眼,看著程晉之的傷情,沒有再吭聲。


  月光消失了,迎來的卻不是個敞亮的白天,陰沉了一個上午,剛過午時,就這麼下了小雨,淅淅瀝瀝的,滲人極了。


  雨下了好幾日,幾個形容狼狽的漢子趕著馬車進了縣城,尋了個客棧,叫嚷著要歇腳。


  小二忙不迭招待,心裡也犯嘀咕,眼下還不至於說是兵荒馬亂,但離太平盛世差了一大截,前頭打仗呢,怎麼還有行商人出現在他們這麼個小地方。


  漢子們似是情緒不佳,坐在大堂里吃了不少酒,言談之中倒也講了不少來龍去脈。


  他們是走南闖北倒騰生意的,可惜攤上了戰事,在蜀地耽擱了數月愣是沒路子出去,這趟買賣賠了個底朝天,不曉得是鬱悶的還是醉的,有兩個紅了眼眶直喝悶酒。


  東家在邊上聽,末了也嘆了口氣。


  說打仗就打仗,苦的還不是他們老百姓嗎?


  縣城這麼小,原就沒有什麼生意,一打仗,更加慘淡了,都是討生活的,誰也不比誰容易。


  商隊打頭的漢子道:「前兩天路上遇上打劫的,要不是哥幾個還有些本事,怕是丟貨又丟命了,這事兒去衙門告狀,還管嗎?」


  東家苦笑,搖了搖頭:「咱們原來那縣太爺,不肯隨著起兵,就在街口被砍了腦袋,新來的那個,這種事兒怕是指望不上……」


  漢子抹了把臉,也不報什麼希望:「就去試試吧,試了再說。」


  下午時,迎著秋雨,一漢子去衙門外轉了一圈,嘴裡喊著要報官抓綠林,眼珠子卻在門欄外仔仔細細地看,未免看漏了,他佯裝被衙役們推挪失去平衡,面朝下摔在門欄前,眯著眼看地。


  地上有一道血印子,不清晰,但他們「見多識廣」,能分辨出這是掌心擦過地面留下的痕迹。


  漢子心裡有數了,回到客棧尋了打頭的:「哥,十之七八是這兒,咱們通知袁哥吧。」


  打頭的忙應了。


  蔣慕淵要尋程晉之被關押的地方,營中兵士不好行動,袁二和手下這幾個常年冒充商隊的人好活動些,便攬了活,依著地圖一處處尋。


  為了加快進度,兵分了五路,周五爺親自帶了一隊,袁二也帶了一隊,另外三隊領頭的都是五爺的親信。


  他們這一隊運氣不錯,尋到第三處衙門,就有了個「十之七八」。


  只是這一趟出來,施幺他們都留在京里,認得程晉之的模樣的就袁二一個,少不得要讓他來認一認。


  袁二得了信,匆匆趕到了這小縣城。


  新來的縣官不管事兒,底下人也無精打採的,可饒是如此,白日里想摸進大牢也是痴人說夢。


  袁二等到了半夜,原想趁著夜深時守備鬆懈,花些銀子買通了進去看看,卻不想,他還未行動,一婦人就先繞進了大牢。


  婦人在裡頭待了一刻鐘又出來,袁二跟了她一路,等天亮了左右一打聽,便知那婦人姓劉,她爹爹在牢里押著。


  袁二弄明白了劉師爺的為人,便尋上門去,對劉婦人恭敬行了一大禮:「家裡一兄弟戰場上失了蹤影,不知道他是死了還是被抓起來了,我到處尋,剛到了這兒,大娘能進去牢里,能不能捎上我,讓我也找找兄弟。」


  劉婦人防備,聽袁二編了一圈故事,倒也是心軟了:「就當替我爹爹積德。」


  四更天,劉婦人帶著袁二到了府衙。


  看管牢房的小吏上下打量袁二。


  劉婦人道:「我姑母家的外甥,我爹爹不知道還能撐多久,他沒兒子孫子,我讓外甥來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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