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二十八章 硬脾氣
刑部呂侍郎垂著腦袋,臉上很是不好看。
他為官多年,原以為已經是個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高手了,輕易不會在臉上露出端倪來,可這一瞬,他有些綳不住。
卞員外郎的運氣著實不錯,但也是幾次搏命、從刀口上爬下來的,而呂侍郎自己,才是運氣最不錯的那個。
要不是老母重病,他得了恩典回去照顧,去南陵的極有可能是他,被孫璧扣下的也會是他,十之八九,今兒呈到文英殿里的名單上,官階最高的還是他。
他僥倖活下來了,可那名單里犧牲的刑部大小官員,皆是他的下屬,其中亦有好幾位與他關係極好。
這還是已經辨認出了身份、確定了的名冊,不知道還有多少是沒有認出來的。
十年寒窗供出一個成材的當真不易,又是年輕有為,扛起一大家子,那些人,就這麼沒了……
呂侍郎越想越難過,幾乎剋制不住的,抬頭掃了孫禛一眼。
孫禛毫無感知,還在罵董之望與孫璧。
倒是呂侍郎身邊有兩人注意到了,趕忙把話題帶開。
「那些丟了的孩子還沒有消息嗎?」
「摺子上沒見提呢……」
傅太師輕輕咳了聲,道:「只能再等等,給余將軍些時間。」
京里很是關切孩子們的下落,這一點余將軍很是清楚,幾本摺子上都沒有提及,傅太師想,肯定不是他故意拖延不追查,而是還沒有查到。
就傅太師對董之望那人的了解,這些年丟在南陵的那麼多孩子,恐怕結果也很不樂觀。
董之望是自己要完蛋了也一定要拖上一群墊背的,他殺了那麼多被扣下的官員,又怎麼會輕易放過孩子們。
憑心而論,能多救一個是一個,想所有人皆大歡喜,是痴人說夢了。
傅太師想了想,道:「如何押運孫璧,還是要儘快定個章程給余將軍,南陵官場上下如何安頓,也要吏部早些出個意見。」
孫祈聽見了,心思轉了轉。
當時兩湖大換血,他還是個插不上手的皇子,沒有從中撈到什麼好處,現在南陵換人,不說佔據高位,也要塞幾個自己人到能辦事兒的位置上。
就算他不動,他那幾個弟弟也不會袖手旁觀,勢必要塞人。
官場上的這些運作,足夠文英殿里商討一陣子的了,但老百姓之中,還是盼著孩子們。
宮裡消息傳出來,一時之間定然失望,可曉得三個衙門被扣下的官員幾乎都丟了性命,又是叫人一陣接一陣的害怕。
「這都是什麼瘋子!自己造反活不了了,也不叫別人活!」
「不瘋能造反?不瘋,能買那麼多孩子去煉丹藥?」
「也是虎子運氣好被救下了,餘下兩個,我看機會不大了……」
「這話小聲些,別叫人家裡聽見,剮心剮肺的。」
「提心弔膽沒個准信是煎熬,確定遇難了的是天都塌了,老頭子家巷尾那戶的小子是大理寺當差的,名冊上就有他,家裡母親哭斷了魂,祖母怕是也熬不了幾天了,慘啊……」
「我曉得你說的那戶,就是個跟芝麻官差不多的小吏,跟著去南陵做苦差事,就指著多出些力氣往後好出頭,沒想到,家裡福沒享到,人也沒了。」
外頭嘆息聲不斷,御史們的摺子自然也一本接著一本。
大朝會上,有幾個花甲之年的老御史,指著孫睿和孫禛一頓罵。
孫睿半垂著眼,半句自辨沒有,雖不清楚是不是左耳進右耳出了,但起碼態度還是挺可以的。
而孫禛何時被人這麼指著鼻子罵過,一雙眼睛充血通紅,不見絲毫委屈,反倒是戾氣十足。
聖上坐在龍椅上,冷眼看著下面動靜,陰著臉哼了聲:「眾位認為他們兩人在孫璧造反時應對不夠周全,那你們給朕說說,當時處境下,他們怎麼才能自己不落在孫璧手裡,還把所有人都撈出來?」
傅太師看在眼裡,曉得聖上是動怒了,這事兒本就無解,彼時哪有那種周全之計,就這兩位殿下都險些叫董之望抓回去,怎麼可能多撈幾個人出來。
可話說另一頭,就像蔣慕淵曾說過的那樣,御史、言官,他們職責在此,占理時要罵,不佔理時胡攪蠻纏的也不是沒有,歷朝歷代,便是當了皇帝,挨御史罵的時候也只能受著。
這幾十年還算好的,擱在前朝,多得是御史以在金鑾殿上以死相爭、撞柱而亡為榮。
傅太師怕老御史罵過了頭,真把聖上惹上了火,又怕這幾位年紀大了激動起來失了分寸,真要拿腦袋頂柱子說話,就給幾個交好的御史遞眼色,幾人上前圓場子,東拉西扯地總算把這事兒揭過去了。
原想著罵過了就算,卻不知道是哪個把那天文英殿里孫禛罵孫璧和董之望的話給傳了出去,讓本就沒有平靜下來的水面又跟倒了熱油似的,一下子炸開了。
御史、言官們本就都是硬脾氣,哪裡能忍下孫禛那麼些話,罵得越發不留情面了。
而黃印的脾氣更不小,底下御史敢參,他就敢往文英殿里送,一本不留,一股腦兒給搬進去,全累在案上,等孫禛自己來看。
輪到黃印當值,他還敢一本接一本地親手遞到孫禛手上去,孫禛氣得不行,可皇子們都在,三公、各部一二品的大員滿滿當當的,他沒那個膽子、更沒那個本事去和黃印爭執。
黃印可不是那幾個說話中氣都要不足了的老御史,他要開口罵了,孫禛挨不住,也罵不過。
叫黃印這麼面無表情地塞了一上午的摺子,孫禛惹不起就乾脆躲了,借口身體不適,午膳都沒有用就走了。
孫禛回到寢宮,關上門砸了好些花瓶、盆栽,一地碎片。
憑什麼?
他當時從崖壁上摔下來,斷胳膊斷腿,青川匆忙送他出南陵城,顛簸得又去了他半條命,之後又在山裡折騰了那麼久,直到封口關外才獲救,如此自顧不暇的艱難脫險,他還能顧的上去救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