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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四十四章 痛心

  天漸漸亮了。


  一直盤旋在蜀地的大雨也終於挪了出來,砸在了夷陵兩岸,把原本難以熄滅的火情都壓了下去,只餘下黑煙。


  而戰後的夷陵城,滿目瘡痍。


  經歷了一夜大戰,沒有人歇著,清理戰場,救治傷員,清點戰損。


  曲甫這麼一個久經沙場的老將,又是廝殺又是斷臂,臨最後還去江里遊了一趟,中午時沒有挺住,昏昏沉沉起了熱。


  好在,慘勝也是勝,落荒而逃的喬靖此時沒有可能捲土重來,而軍務有抵達的蔣慕淵和何治看著,曲甫倒也倒得很安心。


  沒有叫左右人好生相勸,他老老實實地養病。


  段保戚的狀況比曲甫強,他中的那一劍看著傷口極長,幾乎從肩胛到腰,斜穿了背部,但好在甲衣防身,卸了對方的力道,傷口沒有深到致命。


  這種傷勢,擱在軍情緊急的前線兵士身上,都是上藥包紮之後繼續征戰的,段保戚也就是落水時懵了下,緩過勁兒來了,就閑不住。


  蔣慕淵看了他一回,確定他不傷性命,也就不壓著他養傷了。


  段保戚會一次次主動請纓上戰場,心志必然堅定,這麼個年紀的人了,知道自己想做什麼該做什麼,旁人實在不用多建言。


  下午時候,薛淮溢騎著馬帶著手下官員趕到夷陵。


  看著眼前慘狀,他絲毫沒有顧及總督威儀,一屁股在城牆的台階上坐下,紅著眼睛緩了好一陣。


  來的路上,他們一行人經過了枝江縣城,特特去了江邊。


  戰船的殘骸還在,江南水師的、蜀地的,擠在一塊,桅杆斷了,旗幟燒了,甲板塌了,甚至有好多沉了水底,只桅杆頂部露了一小段在水面上。


  那上頭還有無數戰死的將士,明明戰事結束,薛淮溢在江邊還能聞到那股子血腥氣和焦炭味道。


  蔣慕淵留了人,枝江縣衙也出了人手,在那些破損的戰船上盡量收殮著。


  離薛淮溢不遠的前方江畔,遺體被舢板來回著運過來……


  那幅場面,讓薛淮溢心裡發悶,現在再看毀得不成樣的夷陵城,他越發喘不過氣來。


  「老子他娘的想問問喬靖,他到底是什麼毛病!」薛淮溢罵道,「安生日子不知道過,非要打仗、打他個屁!」


  他就搞不懂了,是銀子太燙手,還是人丁太興旺,不好好地發展內政,把田產、水利、商鋪搞起來,非要把那麼多精力扔到起兵造反上。


  春天綠油油的農田不好看嗎?秋天金燦燦的豐收沒意思嗎?各家鋪子紅紅火火過大年,不熱鬧嗎?

  哪怕還是錢多得沒處花了,開發點新技術,還怕用不光了?

  都拿去打仗,田沒了、人沒了、戰船也少沒了,這叫什麼事兒!

  造戰船的那麼多銀錢,在他薛淮溢手裡,能讓兩湖老百姓多吃大半碗飯!

  現在倒好,喬靖禍害蜀地不夠,把他的兩湖也禍害成了這幅模樣,想他當日奉旨上任、費了多少心思才把重災后的兩湖一點點養回來,薛淮溢越想心越痛。


  他抹了一把臉,站起身來,看著在城中忙碌的兵士、百姓,他深吸了一口氣。


  得虧是防住了,即便如此艱難,將士們還是守住了。


  否則,兩湖落在喬靖那種人手裡,老百姓哪裡還有飯吃!

  至於這毀了的城池,他能建一回,就能再建第二回,只要朝廷有銀子撥下來,兩湖還能是從前的兩湖。


  只要沒有人再想不開就行。


  薛淮溢低低罵了聲:「再有冒出來的,老子都給摁死!」


  邊上師爺聽見了,苦笑著上來潑冷水:「大人,喬靖是吃了敗仗,但沒有投降,還要繼續打……」


  「知道!」薛淮溢哼了聲,「他再來也是一樣!」


  喬靖此次幾乎用上了蜀地所有的水師儲備,一股腦兒全堵了,打了個兩敗俱傷,逃回去的只是少數,十之八九都折在這兒了。


  之後,喬靖再想打,也只能在岸上打,去霞關和肅寧伯列陣廝殺,再也沒有順水而下、一日千里的實力了。


  薛淮溢聽聞曲甫養傷,沒有去打攪,只尋了蔣慕淵,行了一禮,剛要說話,就全被蔣慕淵攔了。


  蔣慕淵太清楚薛淮溢的性格了,自然也曉得他想做什麼。


  第一步表忠心,說說昨夜戰局他們在荊州有多緊張焦急,已然做好了喬靖兵到之時,他們與對方死戰到底的準備;

  第二步拍馬屁,吹捧蔣慕淵厲害,曲甫英勇,何治果敢,把認得的、不認得的,但凡能叫出名號來的都誇一遍,所有的將士們齊心協力真乃國之棟樑;

  第三步掉眼淚,對夷陵現狀的痛心,對百姓苦難的痛心;


  最終落到實處——討重建銀子。


  薛淮溢此人,罵是真罵,哭也是真哭,便是一套一套地步步遞進來討銀子,蔣慕淵也知道對方是真心實意的。


  昨夜戰況下,薛淮溢和他手下的官員們的確做好了捨生取義的準備,也敬佩每一個在前頭搏殺的將士,亦痛心受戰火所苦的百姓。


  這些情感沒有一絲一毫的摻假,跟討銀子一樣真。


  「朝廷有銀子還能虧了你兩湖重建?」蔣慕淵道。


  薛淮溢知道被看穿了,他也不尷尬,道:「這不是緊巴巴的嘛。」


  「知道緊還伸手?」蔣慕淵反問。


  「眼看十月了,戶部要做明年的安排,也要定明年的賦稅,兩湖現如今這樣……」薛淮溢攤了攤手,「是吧……」


  會哭的孩子有奶吃,薛淮溢篤信這一條,不管好處有多少,他不哭反正就沒有。


  饒是蔣慕淵這一宿累得夠嗆,也被薛淮溢的厚臉皮逗笑了,擺手道:「我打仗銀錢都不夠,不伸手問你要就不錯了,你還問我討?你跟京里哭去!」


  「小公爺,」薛淮溢又道,「不產糧,銀子又不能當飯吃,若兩湖能重振天下糧倉之名,與江南一塊蒸蒸日上,您還怕不夠發軍餉的呀?您只要別讓喬靖繼續在兩湖打仗,您跟他打多久,老薛能給您供多久的糧食。」


  蔣慕淵睨著薛淮溢,又一次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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