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繾覺得這幫孩子在密謀什麼大事。
而且,是針對她的。
其實很早之前陸繾就察覺了。
最近一個月,這群孩子一下課就聚在一起嘰嘰喳喳的說什麼,陸繾一走近,總有幾個孩子嗖的一聲一字排開高呼先生好。
呦,這是在通風報信呢?
再比如陸繾經常看見有孩子抱著東西鬼鬼祟祟的出門,陸繾剛要跟上,總有孩子不知從那個犄角旮旯飛奔而來大喊一聲先生等等,準確的無誤的攔住陸繾求指導或單純撒個嬌,等陸繾回答完,先前的孩子早不知道跑哪去了。
嘿,反追蹤能力還挺強。
最讓陸繾無奈的是,最近她無論去哪,只要一出門,總能「偶遇」幾個出來辦事的孩子,什麼買書的、練武的、串門的、看熱鬧的理由五花八門,反正總結起來就四個字:
恰好路過!
理由是真充分,陸繾是真不信。
也是,農田、書齋、街道、刑獄、公堂、賬房、學堂、校場、茶樓、稅務…那麼多地方,哪來的恰好?
這幫孩子的情報能力可以和FBI肩並肩了啊!
最明顯的證據還是今晚:
且說陸繾等人剛進藏書館的門,站在門口的李薊北和薛唯啪的一聲把門一關,門栓一插,凳子一擋,像兩尊佛一般立在門口。
這是幹什麼?
非法囚禁?
人身控制?
青春期叛逆終於爆發了?
他們不是一向挺喜歡我的嗎?
等會兒,就算是青春期叛逆突發奇想揍老師,有陳夫子劉夫子白先生他們一堆人在,這怎麼輪也輪不上我啊?
「外面風大,先生若是著涼了可是不好。」薛唯一臉認真道。
孩子,咱們瞎說也要有個限度,你當我沒看見雲起剛才掃了你們倆一眼?
台詞沒設計好啊少年!
「你們有什麼事?」陸繾嘆了口氣問。
「先生先生,先生您先坐。」澹臺澤說著話,直接半拉半拖著陸繾就往藏書閣緊靠內部的書案走去。
陸繾:???
現在的孩子,揍老師也要挑地方嗎?
陸繾膽戰心驚的往主位上一坐。
「先生先生,這個是什麼意思啊?」澹臺澤指著書面,一眨不眨盯著陸繾問。
陸繾低頭一看,《魏風.碩鼠》
好吧,很符合鐵三角的課業成績。
「哪裡不懂?」陸繾摸了摸澹臺澤的頭問。
「先生,我,我都不太懂」澹臺澤東張西望一番,這才貼近陸繾的耳朵用只有兩人才能聽見的聲音嘀咕道:
「先生,我跟您說實話,您別生氣。我們四個昨天晚上玩圍棋玩的太晚了,上課不小心睡著了。」
澹臺澤一臉害怕的縮了縮脖子,打著哭腔,眼睛濕漉漉的看著陸繾道:「先生,您不幫我的話萬一被君上發現了嗚,君上嗚嗚,嗚嗚嗚君上一定會罰死我的。」
等會兒,君上?
裴遠晨?
在澹臺澤這裴遠晨的恐嚇力什麼時候超越劉夫子了?
可喜可賀,可喜可賀啊!
「不哭不哭啊。」陸繾一邊哄孩子,一邊拿起書快速瀏覽一遍,開口問:「你們這是…都沒聽課?」
四個孩子默默低頭。
「過來。」陸繾嘆了口氣,拉過孩子們道:「先生沒有懲罰你們玩的意思。你們玩可以,可你們要記得,勞逸結合的前提是適度,無論做什麼切不可以身體為代價。
你們玩的那麼晚,上課自然沒有精神。長此以往你們的課業落的越多,夫子就會越生氣,你們挨罰就會挨得更多,這又擠佔了你們玩的時間。如此看來,除了勞累,你們最後又能得到什麼呢?」
「先生,我們錯了,下次再也不會了。」四個孩子低頭道。
「乖,我接受。」陸繾點點頭,拿起毛筆道:「都過來,我從頭給你們講。」
孩子們磨磨嘰嘰的往陸繾身邊蹭。
抿嘴,低頭,走一步退三步。
標準的犯錯后老師辦公室喝茶三連。
得,這是怕挨罰啊。
陸繾掃了眼幾隻小鵪鶉,開口道:
「你們信任我,勇於承認錯誤,這很好,先生非常高興。先生向你們保證,這件事不會有第六個人知道,不用擔心。」
氣氛好像沒那麼壓抑了。
「不過,下不為例。」陸繾緩緩補了一句。
一個時辰后。
「大黑貓從暗處嗖的一聲竄了出來,啪的一爪子抓住了這隻偷吃百姓糧食的大老鼠。」
陸繾合上書,笑盈盈問:「好了,我們的故事講完了,孩子們,你們還有什麼問題要問嗎?」
區別於劉夫子中規中矩的講法,陸繾更喜歡根據詩歌內容隨性編一個小故事講給孩子們聽。
有時講到興頭上,陸繾還會邀請孩子們自己想象一些情節加入故事中,而孩子們往往對參與這項活動樂此不疲。
不過唯一遺憾的是,這種非主流的教法只能在私下,堅決不能讓以劉夫子為首的幾位老先生知道。
不然,會被罰死。
「先生先生,」澹臺澤舉手問:「先生,大老鼠被抓住后糧食是不是就安全了呢?大貓是不是就可以休息啦?」
「當然不是。」陸繾溫和的笑了笑道:「一隻老鼠被抓住了,後面還有許許多多的老鼠躲在暗處惦記著糧倉;
不僅如此,還有許多蟲子啊,野獸啊都對糧倉不懷好意。所以啊,大貓必須時時刻刻盯著才好。」
「先生,若是圍起柵欄會怎樣?」諸雲起插了一句。
「會擋住一部分,但還是會有偷溜進來的。」
「那我們就把所有老鼠都打死!」李薊北躍躍欲試。
薛唯搖了搖頭反駁道:「可先生剛才說,大老鼠會生小老鼠,就算沒有老鼠,也有蟲子來吃糧食,還是不安全。」
「啊?那大黑貓豈不是很辛苦?」澹臺澤扭頭看著陸繾,疑惑道:「先生,大黑貓為什麼不找一個清閑的活呢?」
「因為百姓供養了黑貓來保證糧食的安全,黑貓必須在其位謀其職,不能一有困難就撂挑子不幹。若是只顧享受而不做事,那與大老鼠又有什麼區別呢?」
澹臺澤張著嘴,一臉迷茫的看著陸繾。
「先生,那大黑貓會不會累死啊?」澹臺澤的小臉皺成一團,唉聲嘆氣問。
「不會。」諸雲起緩緩道:「先生提過黑貓有朋友,會互相配合。」
「對,就是這樣。」陸繾笑笑點了點頭。
「太好了,那大黑貓就不會死了!」澹臺澤高興眉開眼笑。
「就這麼高興啊?」陸繾點了點澹臺澤問。
「那當然了」澹臺澤用力點了點頭道:「先生,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故事裡的大黑貓和君上好像,我,我不想讓君上有事。」
「和我們相比,君上的確太累了,我們想幫他。」薛唯道。
其餘三個孩子紛紛點頭。
「孩子們,這也是先生想告訴你們的。」陸繾抱起澹臺澤道:
「孩子們,再過不了幾年,你們便會走上各自的崗位,成為籍昭君的左膀右臂。先生不要求你們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只希望你們能像故事中的小蝴蝶、老鷹、稻草人一般在其位謀其職,幫大黑貓一起保護好糧倉。」
「可是先生,我什麼都做不好,只會給君上搗亂。」澹臺澤悶悶道,眼光慢慢黯淡下來。
「我也是。」薛唯和李薊北也難掩失落之情。
「你們為什麼覺得自己什麼都做不好?」陸繾問。
三個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終還是李薊北撓了撓後腦勺開口道:「先生,您也知道的,我們三個成績不好,天天挨罰。」
「是所有科目都挨罰嗎?真沒有科目比較好嗎?」陸繾給三人一人遞了杯茶問。
「那倒不是,」李薊北直接豪飲下整杯茶自豪道:「我的刀法騎射,阿唯的測繪,阿澤的數理就是教課的夫子都讚不絕口。」
「所以,你們不是什麼都做不好,只是稍微有點偏科,對不對?」陸繾循循善誘道
孩子們點點頭。
「可是,劉夫子說君子六藝俱全,我們幾個…」薛唯小聲反駁。
「阿唯,你覺得什麼是君子?」陸繾轉向薛唯問。
「大,大概就是聖賢吧。」薛唯不好意思道。
「那你想做聖賢嗎?」陸繾問。
「不想」薛唯果斷搖頭:「我只想走遍天下,感受一下風土人情,畫盡大好河山。」
「薊北,你呢?」陸繾問。
「我啊」李薊北哈哈大笑道:「不瞞先生,我只想有仗打,有酒喝,才不想做什麼聖賢呢!」
「那阿澤呢?」
「我,我只想好好輔佐君上。」澹臺澤臉紅道。
「我也是。」還沒等陸繾問諸雲起就主動開口道。
「好,」陸繾道:「既然你們都不打算做君子,那為什麼一定要依評判你們是否什麼都做不好呢?」
陸繾抿了口茶繼續道:「先生不是說君子六藝不重要,更不是否定其他夫子的課程,事實上,他們都很重要。
但作為你們的先生,我更希望你們明白尺有所短寸有所長的道理,切忌因為一點不足而否定自己,須知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長處。」
陸繾摸了摸眾人的頭道:「先生不需要你們做全才,先生只希望你們能在各自的領域中做好自己便足以。」
「孩子們,你們能聽懂嗎?」陸繾環顧眾人問。
孩子們還沒來的及說話,咣咣咣,一陣敲門聲響起,離門最近的李薊北忙跑去開門。
踏踏踏,踏踏踏,一陣腳步聲傳來,陸繾抬頭一看,打頭的是章台柳,後面一左一右跟著顧林和樂正康。
最可怕的是一人手上拿著一本《詩經》?!
要不要這麼統一?這是集體上課昏迷的節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