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一樓走廊上,少年被兩個奔跑打鬧的男生狠狠一撞,重重地摔倒在地。他下意識地往地上一撐,整個身體的重量全都壓在手臂上,和地面撞擊的時候發出了「嘭」的一聲。
他手裡抱著的教材全都散落一地,白色的T恤上沾了不少灰塵,和地面摩擦的地方還破了洞。
似乎是還沒緩過神來,少年維持著摔跤的姿勢,低著頭,垂著眼眸,不知道在想什麼。
那兩個撞到他的男生站在一旁,卻完全沒有要去扶他的意思。
這兩人張蔓當然認識,也是一班的同學,其中一個瘦弱一點的叫王曉楓,另一個高高壯壯的皮膚略黑的男生叫劉暢,是班裡之後的體育委員。
並且聽說這兩個人和李惟是同一個初中的。
王曉楓看著面前的場景,嘴唇直哆嗦,眼神惶恐地說道:「李……李惟,我們.……不是故意的,你.……」
他話沒說完,就被一旁的劉暢制止了:「你怕什麼?不就撞了一下嗎,有什麼大不了的。」
地上的少年抿了抿唇角,沒說話。他撐著地面想要站起來,似乎感受到了一絲疼痛,眉頭微皺。
但也就只是一個極其短暫的停頓。
他利落地起身,彎腰去撿地上散落的書本。
從始至終,他都沒看那兩人一眼。
張蔓站在樓梯口,看著他的背影,只覺得心口微酸。
很多時候,李惟給她的感覺就好像是一個局外人,飄蕩在俗世外,置身事外地看著鬧鬧嚷嚷的紅塵。
憤怒、爭吵,甚至打架,都是這個年紀的男生受到嘲諷和挑釁時本能的反應。人只要活在社會群體中,就會發生摩擦,就會意難平。
但他沒有,這個世上除了物理的一切,都好像與他無關。所以當他的熱愛結束之後,這個世上的其他一切,都不能留住他。
這種感覺讓她十分無力,她想把他拴在身邊,就擔心有一天他在自己看不見的時候,徹底拋棄這個世界。
在心裡的惶恐越發擴大之前,張蔓走到他身邊。
劉暢見李惟不理他,心裡更加不爽,還想繼續挑釁。誰知他剛上前一步,腳尖卻被人狠狠踩了一腳。
他痛呼出聲,剛想罵人,一低頭,發現踩他的居然是個一米六左右、看著斯斯文文的少女。
看她那架勢,好像是無意的,而且,她長得……還挺好看。
於是劉暢把即將爆的粗口咽了回去。
張蔓一邊狀似惶恐地向他說了一聲抱歉,一邊更用力地捻了一腳,在劉暢反應過來之前有些驚訝地握住李惟的胳膊,抬到眼前。
「同學,你的胳膊破了好大一塊,都流血了。走,我陪你去醫務室包紮一下。」她說著,將李惟手裡的幾本英文書搶過來,塞到一旁劉暢的手裡。
「兩位同學,能不能麻煩你們搬一下書,搬到高一一班,謝謝!」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語速緩慢,聲音輕柔,臉上的神情還刻意模仿了一下張慧芳,露出那種明媚、燦爛、帶著兩顆深深酒窩的笑容。
果然一旁的劉暢和王曉楓都一愣,獃獃地點點頭,機械地蹲下撿起地上的英語書,二話不說往樓梯上走,剛剛的不愉快和挑釁似乎全都忘了。
張蔓鬆了一口氣,揉揉略微僵硬的臉,這才發現自己剛剛竟然一直抓著少年的胳膊。
他身上的體溫透過她掌心的感測細胞傳到心臟,那種溫熱真實的感受忽然給了她極大的安全感,像是吃了一粒定心丸。
張蔓不自覺地彎了彎嘴角,略微不舍地鬆開了手。
少年從剛才就一直在看她,不過眼中也沒什麼特別的含義。
他對她點頭致謝,轉身就要往樓上走,顯然根本沒把胳膊上的傷口當回事。
張蔓有些急了,拉住他沒受傷的手腕,這次有點用力,把他往反方向拉。
「醫務室在那邊,你走錯了。」
李惟感到一陣阻力,眼神微怔,轉身看著她拉著他手腕的手。
十六七歲的少女,個子小小的,那麼纖細瘦弱,但力氣好像不小,讓他一下子竟然沒能掙脫開。
如果再用力掙脫,可能會弄疼她。
少年唇角微抿,不再掙扎,跟著她往醫務室走去。
醫務室在食堂旁邊,離教學樓有一段距離。她拉著他一路走,兩人都沉默著沒有說話。
少年胳膊上的溫度讓她手心發燙,張蔓咬著牙,忽略心裡的異樣,始終沒放手。
氣氛似乎有些尷尬,但她也不是挑起話題的高手,索性閉了嘴沒說話。
轉身偷偷看他一眼,少年臉上的表情卻很恬靜,完全沒感覺到尷尬不適。
張蔓放下心來。是啊,跟他在一起,從不必刻意找話題,因為他們都喜歡安靜。
兩人的步調逐漸放慢,穿過教學樓區,到了雙城溪邊。雙城溪是N城一條很長的城中河,正好橫穿整個校園。
河邊種滿了高大的垂柳,此時正是最茂盛的時候,向綠幕般的垂柳垂向河面,一些枝條還隨著微風輕輕晃著。
精緻清俊的少年落後少女半步,被牽著手腕往前走。他的步子邁得小,似乎刻意調整得和少女一致。
倒像一對散步的小情侶。
醫務室就在橋的那邊,兩人很快就走到了。
「老師,這位同學的胳膊受傷了,好像挺嚴重的。」
穿著白大褂的男醫生大概五六十歲的年紀,看著慈眉善目的。他扶了扶鼻樑上耷拉的老花鏡,抬起李惟的胳膊看了看。
「腫的這麼厲害,拍個片看看,大概率是骨裂。傷口倒是還好,雖然流了很多血,但應該不深。」
說著,他又讚賞地看了一眼李惟:「小夥子可以啊,都腫成這樣了還面不改色的,有骨氣。」
張蔓聽了醫生的話,心裡狠狠一扯,深吸了一口氣。
她湊上去仔細看,發現他傷口的周圍已經腫了很高一塊,顏色青紫,看著駭人。
竟然傷得這麼嚴重……
校醫帶著他進裡面拍片,張蔓坐在門口的長凳上等。
思緒有些混亂,她努力地回憶前世的一些細節,卻發現自己一點都想不起來。只記得他搬回了英語書之後就請假回家了,一個多星期之後才回學校。當時班裡還有一些同學說他剛入學就能享受尖子生的待遇。
所以,當時他硬扛著骨裂的疼痛,將那麼重的教材搬到三樓,然後孤身一人回家了?
張蔓知道,他家裡根本就沒人,回去也只能自己照顧自己。
何況以他的性子,根本不會去醫院。前世的那一個多星期,他是怎麼過的?就讓骨頭硬生生自己長好嗎?
她倒吸了一口冷氣,攥緊了手心。
這才第一天,還有什麼事情是她從前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