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這天晚自習第二節下課,張蔓被班主任劉志君叫到了辦公室。

  起因竟然是一個月前李惟交的那封道歉信。

  當時劉志君收到那封寫著家長簽名的道歉信,也沒在意,直接丟進了抽屜里鎖著。然而最近關於李惟的傳聞越來越多,甚至傳到了他這個班主任的耳朵里,他再把那封信翻出來,就覺得不對勁了。

  他為了核實傳聞,專門打電話去了李惟之前待了七年的福利院。經過核實,他確認了李惟的母親林茴早在他出生的時候就因為難產過世了。並且福利院的人也告訴了他一些有關李惟的事。

  最開始他也以為,李惟只不過是為了應付他,隨便寫了一下母親的名字,但結合福利院里的人說的一些事情,卻越想越不對勁。

  劉志君把張蔓叫來,就是想問問她,李惟平時有沒有什麼不正常的地方。

  張蔓心裡有點戒備,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畢竟前世沒有這封道歉信,所以就算校方聽說了李惟患有精神分裂症的傳聞,但始終沒法證實。

  她搖了搖頭:「我沒發現他有什麼不正常的。」

  劉志君看她眼裡浮現的戒備,忙招手讓她坐下:「你別誤會,這件事現在只有我知道,我也不會告訴其他人。我沒有當面去問李惟,就是擔心如果他真的心理上有什麼問題,會對他造成傷害。張蔓,你是他同桌,老師看得出來,你平時很照顧他,如果發現他有什麼心理問題,你一定要盡量幫助他,並且告訴我。」

  他又加了一句:「很多精神疾病通過心理疏導和藥物治療,最終都會治癒的,何況就我了解的事實來看,李惟這孩子整天專註學物理,平時也沒有對任何人心存惡念。不過,畢竟班裡同學這麼多,要是出個萬一我們對家長不好交代。你也別怪老師對他特殊對待,我當然希望他能健康地成長。」

  張蔓點點頭,出了辦公室。

  她的心情有些沉重。

  如果要採取藥物治療,首先患者需要察覺並接受自己的精神疾病,才能積極配合治療。

  何況,現有的醫學條件還沒有二十年後那麼先進,許多精神病葯不僅抑制妄想的效果不佳,還會在治療的同時帶來一系列副作用,比如高血壓、嗜睡、反應緩慢、健忘等等,甚至有一定的致死率。

  以李惟目前的狀況,顯然是不現實的。如今她能想到最好的路,就是盡量降低他在意識到自己患了精神疾病後受到的傷害,之後再通過心裡疏導,讓他慢慢走上正軌。

  得了妄想症的人,往往是很偏執的,很難去相信別人的話,只有通過自己去發現。

  前世李惟是為什麼突然發現自己得了妄想症,誰也不知道。但後果是極其嚴重的,他在那之後,由於無法接受這樣的自己,患上了嚴重的抑鬱症,最終一步步走向自殺。

  她至今沒能想出一個很好的辦法,能讓他意識到自己的妄想症,卻不會對他的心裡造成難以挽回的創傷。

  張蔓趴在欄杆上,平復著心緒。

  誰都不知道,他的妄想症產生的原因究竟是什麼。但張蔓覺得,對於李惟來說,這個病症可能是他十幾年的人生里唯一的救命稻草。

  或許在他七歲那年被吊在晾衣桿上瀕死的時候,或許是父親自殺后無數次被人排擠、嘲諷的時候,又或許是被親人拋棄、扔進了福利院的時候。

  他那麼想要有一個人,能夠在他需要的時候陪伴在他身邊,關心他,愛著他,給他一個溫暖的擁抱。 ……

  回家以後,張蔓拿出了多年沒碰過的吉他。

  這把吉他是張慧芳年輕的時候最愛用的,那時候張蔓才上幼兒園,張慧芳每天晚上都要去酒吧唱歌,家裡沒人,就把張蔓放在酒吧的吧台上。

  五六歲的小姑娘怎麼聽得懂什麼音樂,人還沒有高腳凳高,張慧芳把她抱上去,一坐就是一晚上。

  她還記得有一次,她喝多了飲料想上廁所,但坐在高腳凳上一直下不來,等張慧芳結束表演之後,才發現她臉漲得通紅,原來是尿了褲子……

  後來,張慧芳離開了那家酒吧,這把吉他就給了張蔓。

  她會在某些安靜的下午,躲在房間里自彈自唱,唱一些平時不會說出口的年少心事,還有十六七歲人對未來、對人生的懵懂和迷茫。

  但前世去了H城之後就再也沒碰過了。

  這次國慶匯演的曲目,張蔓選了一首之前就會的英文老歌,《Iwillalwaysloveyou》。這首歌的曲子和歌詞她都很喜歡,那種對於愛情堅定直白的宣誓,就是她想要唱給他聽的。

  最初幾遍簡直糟糕,彈得磕磕巴巴,連幾個基礎和弦都忘了。張蔓停下來,先不跟唱,專註於練琴,等一遍遍把曲子先彈熟練了,才開始跟著唱。

  人的身體和大腦一樣,都是有記憶的,儘管這麼多年沒練過,生疏了,但撿起來卻並不困難。

  她一遍又一遍地彈,老舊的木質吉他經過時間的沉澱,木材的硬度增加,產生了極為動人的共鳴。一段段深情的旋律從指尖溢出,一直練習到夜色濃重她才滿意地收工。

  ……

  第二天,張蔓帶著吉他去學校,等中午下課後,她跟著戴茜到了文藝部的音樂教室。教室里已經有好幾個人了,張蔓一進去就看到坐在鋼琴旁邊的一個男生。

  他個子很高,長相非常帥氣,稜角分明。但和李惟的生人勿近不同,他是那種陽光型的帥哥,唇邊總是帶著溫和的笑意,給人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

  這個人她認識,並且還算熟悉,叫秦帥,是高二的學長。

  張蔓看到他,一時之間有些怔忡,好長時間才反應過來,好像前世就聽說秦帥是一中的文藝部部長,彈得一手好鋼琴。

  秦帥聽說今天有幾個節目補審核,早早就來了部門。他坐在鋼琴邊正在彈一首曲子,看到戴茜帶人進來。

  女生個子小小的,皮膚很白,一張巴掌大的臉幾乎有一半都被蓋在厚厚劉海下。她懷裡抱著一把大大的吉他,把單薄的身子擋了個嚴實。

  她看起來很安靜,進來也不說話,站在戴茜後面像一個小跟班。

  秦帥轉過身對她招招手,聲音很溫和:「學妹,聽說你想報名一個自彈自唱的節目,我們得選拔過才能決定能不能上最終的匯演。你現在可以直接開始了。」

  他看她瘦瘦小小的樣子,又笑著安撫道:「你別緊張,放輕鬆彈。」

  張蔓點點頭,抱著吉他在一把椅子上坐下,照著鋼琴的標準音調了琴弦,開始了彈唱。

  她先低低清唱了幾句歌詞,吉他伴奏才慢慢跟進來。

  張蔓的聲音不高,屬於女中音的頻段,唱這首歌的時候聲帶刻意地沒有完全閉合,而是帶著一點點氣聲。

  她唱得沒有原唱那麼直白、通透,略微沙啞的氣聲讓她的聲音顯得很有溫度,像是在某個夏日的午後,曬著略微燙人的陽光,躺在毛茸茸的地毯上,在你的耳邊輕聲呢喃,溫柔又不失力量。

  「.……AndIwillalwaysloveyou,Iwillalwaysloveyou,You,mydarlingyou,hm……」

  午後的陽光打在少女單薄的身影上,格子狀的窗框給她的臉頰投上了忽明忽暗的陰影。

  她低著頭,輕聲彈唱著,瘦弱的身體好像充滿了力量,似乎是想要一遍一遍告訴某個人,我會永遠愛你。

  我會一直一直愛著你,不管你身在何處,不管你變成了什麼樣子.……

  抱著胳膊站在一旁的戴茜心情有點複雜。

  她的原意本是刁難她,哪有人剛報了節目就被要求當眾考核的,一個晚上的時間肯定來不及準備。

  然而沒想到,自己卻被她的聲音打動了。

  平心而論,她唱得很專業,情感上更是到位,唱出了和原唱截然不同的感覺,比她們排練了幾個星期的舞蹈要出彩的多。

  一曲終了,音樂教室里幾個文藝部的人眼都直了,好半天沒人說話。還是部長秦帥帶頭鼓起了掌,看著面前少女的目光裡帶著毫不掩飾的欣賞。

  「唱得非常好,這位小學妹,請問你叫什麼名字?」

  張蔓收起吉他放回吉他盒裡,站起身禮貌地點頭:「學長好,我叫張蔓。」

  秦帥雙眼微眯,在心裡拐了好幾個彎,故作為難道:「是這樣的,張同學,因為明天就放國慶假期了,其實你今天報名已經錯過了報名時間,我們也不好直接把你放上去。」

  張蔓皺了皺眉,看向戴茜,她昨天可不是這麼說的。戴茜朝她攤攤手,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秦帥又想了一會兒,像是想到了一個好主意:「對了,我們部里正好還有一個節目名額,是早就報上去的,但那個同學最後放棄了,你要是加入我們文藝部,可以直接用你的節目頂上去。」

  他又補充了一句:「你這個節目真的非常出色,要是上不了匯演就可惜了。」

  張蔓聽說只不過是要加入文藝部,沒怎麼考慮就答應了。高中的所謂學生會、社團,其實都挺水的,過了這次匯演,她不用怎麼參與也無所謂。

  等張蔓走了之後,秦帥叫住了同樣打算離開的戴茜,沖她眨了眨眼:「戴學妹,這個張蔓是你們班的嗎?有沒有聯繫方式?學長請你吃飯。」

  戴茜沒好氣地說:「我跟她關係一般,沒有。學長,我提醒你一句啊,人家可是已經有心上人了。」

  「切,心上人而已,我會在乎?沒有男朋友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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